战六耳
悟空自然认得,这猴子手中拿着的那根棍子与自己的如意金箍棒并无半点儿区别,再看这猴子长相,心中便断定:这必是六耳猕猴了!
说什么“我师父教我来试试兵刃”?听这话头,六耳猕猴有师父,而且,他的师父就在此界中。能教出这样厉害的徒弟来,此界除了灵宝道尊外,还会有其他高人存在吗?即便六耳的师父不是灵宝道尊,必定也和灵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灵宝啊灵宝,你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悟空早就想过,即便六耳猕猴与悟空本事不相上下,但他手中那随心铁杆兵又怎能敌得过如意金箍棒?如今一见才知,原来随心铁杆兵就是如意金箍棒,这定海神针并不止一根!
悟空犹记得无支祁说过:“……第四称之为聪明神猿,善远视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聪明神猿与六耳猕猴神通极为相似,说不准这二者便是一人。
悟空见六耳猕猴见了自己,并未有任何异样表情,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未曾觉醒。否则神猿一旦觉醒,见了同类便有造化感应。
六耳猕猴见悟空只盯着他看,却不动手,叱道:“你可听见我说话?快亮出兵刃来!”
悟空一笑:“你我初次相逢,为何见面就打?”
“少废话,我师父教我打你,那便打你,问什么为何!”六耳猕猴说罢抡起金箍棒朝悟空砸来。
悟空自然知道定海神针的厉害,急忙亮出金箍棒,向上一迎。两杆同源之神兵乍一相交,悟空心中一惊,这六耳猕猴力气可真是不小,他抖擞精神,施展浑身解数,与六耳猕猴斗了起来。
六耳猕猴虽膂力不小、身法迅疾,但初得此棒,还难以得心应手。悟空齐天棍法变化多端,不过三四十个回合,六耳猕猴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悟空本以为不下二十回合,便可将六耳猕猴战退,哪知六耳猕猴竟逐渐扭转颓势。悟空见六耳猕猴棍法逐渐熟练,中间掺杂了不少齐天棍法的影子,心中大为惊异。这六耳猕猴悟性真是罕见,对敌时居然能窥得敌方的棍法精要。
悟空见六耳猕猴咄咄逼人,心中也起了好胜之心,他弃了齐天棍法不用,只任凭心意拆挡舞弄,这几招变得突兀,六耳猕猴一愣神,又陷入了困境。但即便如此,仍是久攻不下。
悟空打得心焦,使个分身术,一化为四,将六耳猕猴围在当中。四根一模一样的金箍棒如车轮般舞动,远远只见几团金光乱舞,却看不见人影。
六耳猕猴哪见过这样的神通,心中大惊,一个招架不住,腿上便中了一棒,他见敌不过悟空,使一个横扫千军荡出一条退路,转身便逃。
悟空好不容易寻到六耳猕猴,哪里肯放过,径直追了下去。
直追到无数高山峻岭中间,六耳猕猴一闪身便不见了。悟空细细搜寻,也不见丝毫痕迹。他反正无事,便随意席地而坐。
六耳猕猴回了洞府,忍痛叫了两声“师父”,却哪有灵宝道尊的身影。他静静坐下疗伤,耳边传来灵宝道尊的声音,道:“那人便在外面等你,何时胜了他,你便出师了。”六耳猕猴听到“出师”二字,心里空落落地难过,怔了半晌,仍默默坐着疗伤。
悟空在外苦守,心中犹自琢磨六耳猕猴使出的那路奇怪棍法。
《齐天棍法》中云:“棍论捣劈,全身着力。”又云:“棍长不过眉,身步要相随,虎口对虎口,上下任翻飞。”他谨守此道,金箍棒虽可如意变化,却只齐眉长短时最顺手。
但见六耳猕猴使棍,却比悟空多了些微妙变化,显然他所学的棍法精妙之处虽略逊于齐天棍法,却也受过名师指点。那随心铁杆兵在他手中,时而长达丈许,时而短不足两尺。其中拨挡、挑刺、轮盖、绞缠等技法,皆使得纯熟无比,这点倒是胜过悟空了。悟空细细回忆方才对战的情景,不知不觉将金箍棒抬了起来,一招一式比划,心中思量,若在对敌时能教如意金箍棒长短如意,岂不是能将对手打个措手不及?自己只照着棍法操练,显然太过拘谨了。悟空在半空练起棍法来,进步披身、拖棍换手、滚身跌膝、钩挂硬靠,周旋回转间又多了许多使棍的法门。
这时,自山中蹿出六耳猕猴,喝道:“再来战过!”悟空也不答话,提棍迎上。前番较量,六耳猕猴在洞中亦有收获,心中志得意满,料想此番必胜悟空。哪知悟空棍法比先前更加诡异,一根如意金箍棒忽长忽短、变化莫测,真当得起“如意”二字。战了不到五十个回合,六耳猕猴棍法散乱,眼见又是败了,仍躲回洞中细细钻研不提。悟空仍不追赶,也继续从六耳猕猴棍法中汲取棍法精要。
过了三个时辰,六耳猕猴再出,此番斗得却久了一些,直到百余个回合方才渐落下风。悟空见六耳猕猴天资奇高,战了两次,棍法便大有长进,自己不尽全力竟难以取胜,于是又出几式怪招,将六耳猴猴逼退。
二人似乎有了默契,只一言不发在这莽莽大山中斗起了棍法,其余神通一概不用,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五日,二人比斗也有四五十次了。六耳猕猴只在第一次受了悟空一棍,此后均在稍落下风的情况下便匆匆败退。
久而久之,悟空已明白了,这六耳猕猴的性子显然是极为倔强,偏要在棍法一道上压过自己方肯罢休。只是他心内琢磨,若是落败,恐怕六耳猕猴便不会再与自己交战,这几日沉迷于棍法钻研,自己武技修为也精进不少,实在舍不得这个好对手。
又战了一日,悟空静坐调息时,忽然想起自己还要去恶土洲一趟,章回虽修为平平,但自己既然与他有缘相遇,便要将此事了结,才叫因果得当。若因其事小而不为,虽于大局无碍,却有碍自己道心。明日便是问道宗云照影择亲之日,眼见六耳猕猴已与自己战成了平手,自己若要将他击败,也要费许多功夫,看来明日只好诈败一次了。
另有因
据说,恶土洲西南原本是一片蛮荒之地,遍地恶兽毒虫,人迹罕至。忽一日天仙飘然而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降下满天甘霖,又施展无上神通,将此地妖魔除尽。一片荒芜之地,几年间竟成了凤鸣鹤唳、猿走鹿鸣的和平地界。又过几年,自平地中渐渐生起一座山脉,此山绵长蜿蜒,奇峰峻岭无数,观其脉络走向,竟隐隐向天而指,故名曰向天岭,其中又有一峰,貌似仙人仰天发问,人皆称为问道峰。
问道峰上问道宗,便是那肃清西南一带的仙人所立,自古以来便是恶土洲的仙宗领袖,若非西北章家出了两个天仙七品的人物,这恶土洲中便是他一家为大了。
问道宗中共有三位宗主,第一宗主叫作秦无弦,别号无弦上仙,据说已是天仙八品的修为,他以剑入道,一身武技修为惊世骇俗;第二宗主叫作云卷舒,修为不明,有人说他比秦无弦还厉害几分,有人说他名不副实,乃是沾了他已经身殒的父亲的光才做上了副宗主,恶土洲众人竟无一人见过他出手;第三宗主叫罗飞,此人是秦无弦的弟子,但天资奇高,三百年间修至天仙,被破格提为宗主,现今的问道宗,大事小事基本都由他来做主,可谓大权在握了。
这一日,问道峰上人头涌动,彩旗张扬,万花拱献,自上而下洋溢着喜庆气氛,正是第二宗主云卷舒的嫡亲曾孙女云照影比艺招亲之日。云照影芳龄双十,容貌美若天仙,又兼身份高贵,云家自上而下仅这一名女子,众人视若珍宝,有些蹊跷古怪神通都愿教她,上好的丹药法宝更是伸手即来,小小年纪已是神仙七品的修为了。
这等家世显赫、修为容貌皆是上品的女子,在恶土洲中也实在难寻门当户对的佳配,比艺招亲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据说章氏家族曾多次来问道宗为自家子弟提亲,云卷舒也不拒绝,只笑语相待,但到了相亲之日,只一见到那章家子弟,便委婉回绝,教人一头雾水。章家虽也是恶土洲响当当的势力,但这等事却也不好翻脸,况且只凭一个章家,还真不能将问道宗怎样。
问道峰共分十一层,此次盛会定在第八层上。说是第八层,其实便是在山峰之上硬生生修出了一个平台,这平台上建有无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松怪石,各处建筑或气势恢宏,或精致取巧,宛若天成,蔚为大观。
足有十数里方圆的广场之上建起了一座高台,围着这高台,恶土洲各大宗派门户各安其位坐好。有那家族势力大的,来了上百人;一些小门派则数十人、七八人不等。还有那形单影只一人前来的,显然是无门无派独自来此撞运气的,就算选不上,也有一场热闹可看。与那些有门有派的青年子弟相比,自然显得势单力孤。
辰时一过,便有一问道宗弟子上台,先讲了些场面话,然后便步入正题,将此次比艺规则说明一番。
说是比艺,其中规则却颇多令人不解之处。
这第一条,乃是观面。众多想要招亲的子弟走上台来,问道宗第二宗主云卷舒亲自在帘后查看,若是说你面相不好,那便对不住了,此番算你白来。
第二条,乃是观艺。这个观艺不是教你施展法术神通,只教这些年轻弟子将手掌按在一块白玉石上,微微吐力便可。孰胜孰败,仍是由云卷舒来裁决。
第三条,乃是观心。前两关筛选之后,剩下的恐怕已是凤毛麟角。此一关中,凡入选男子皆由问道宗中弟子带入后殿,由云卷舒与云照影当面问答,内中详情此时却不便告知了。
台下众人听了这三条规则,心中皆念头飞转考虑对策,只是这规则实在是奇怪,无处找寻个中端倪。有带队前来的大门大派长老思索许久,却也不知该提醒门内子弟如何取巧,只能相对苦笑。
这规矩说白了就一句话:把人放在那儿,让云卷舒来挑就是了。
问道宗弟子宣读完规则之后,便教前来比艺的年轻子弟依次上台,排成一队在台上走过。台上挂着一道珠帘,虽是珠帘,帘后却云雾缭绕,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前来参选的年轻男子何止数百,这第一轮竟走了近一个时辰。
都走完之后,有一人自珠帘后面走出。这人面无表情,将右手一扬,飞出数十朵红花,落入年轻子弟群中。
这些年轻子弟修为都不高,只觉眼前一花,便有四十余人胸前多了一朵红花。方才那问道宗弟子上台道:“胸前有红花者,第一轮通过,留在台上。其余仁兄,对不住了。我家宗主说了,缘起缘灭,各有定数,诸位也不必挂怀了。”
章家身为恶土洲内第一大家族,此番足足来了两百余人,参选的弟子也有三十多个。谁料第一轮“观面”结束,竟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三十多名年轻弟子悻悻然走了回来。
此时,台下有一章家随从叫道:“章回!那个是章回!”众人仔细一看,台上那四十余人中,可不正有章家旁支的那个天资尚可的章回。
有几个章家子弟心中发虚,章回明明已被他们扔到了那一界去,怎会在这里出现?有一长老问道:“既然是章家子弟,为何没同我等一同前来?”有一长老眼尖,道:“这人居然是章家子弟?方才我见中宣城一伙人将他簇拥在中间,以为他是中宣城里了不得的人物呢。”
众人向中宣城所在望去,中宣城此番声势浩大,来了百余人,却无一个年轻子弟,皆心中狐疑:中宣城如此做派,难道会为了一个章家旁支的子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有人认得段天德的,道:“中宣城城主居然亲自来了,若是为了章回,恐怕此子来历不小。”
却说章回听了问道宗的招亲规则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为了此次招亲,他备了许多上好的法宝丹药,料想若与同阶修士比拼起来,绝无败理,哪知全没派上用场。所幸第一轮平平安安度过,他见台上只余四十多人,信心大增。
比章回更加忐忑不安的却是中宣城的城主段天德与千一阁阁主霍青。悟空教他二人好生看顾章回,口中虽说尽人事安天命,但谁知上仙心中有何打算?二人唯恐章回招亲不成,必遭悟空迁怒,见章回顺顺当当过了第一关,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只见台上多了四个问道宗弟子,四人托着一个檀木案几小心翼翼放下,案几之上,是一块晶莹流彩的乳白玉石。
有那识货的张口叫出:“五行问心玉!”众人皆惊。
五行问心玉,不是法宝,却是各个名门大派不可或缺的宝贝。这块玉石能测出初入仙途者的五行分布,玉石越大,测得越准。测过之后,五行属火的,修习火系神通便有奇效;属金的,便要学金系法术,才能人尽其才。
寻常的问心玉只要巴掌大,便价值连城了,眼前这块,足有半人多高,问道宗几千年底蕴,果然家底丰厚。
只是,眼下拿出这块玉石,是要将这台上四十余人逐个测试一遍吗?台下许多人眼中露出了艳羡的光彩,此间不少修士即便已到地仙修为,也没有机缘在早年测上一次,否则修仙路途中定会少走许多弯路。台上之人,就算不能抱得美人归,此番也不算枉来了。
于仙人而言,光阴最是宝贵,此时台上人等已经开始逐个测试。只见将法力灌入“五行问心玉”时,此玉立时变了颜色,有的红白相间,有的黑黄混杂,到了章回时,已是过了一多半人。章回将手放上,此玉温凉,舒服得很,他法力微微吐出,只见此玉霎时变成一片墨黑的颜色,却无半点儿杂色。
台下一阵惊呼,章回貌不惊人,却是罕见的黑水之体,他若修习水系法术,成就绝非常人所能及。章回看见五行问心玉的颜色,又见台下众人神态,自然也知道自己似乎与旁人不同,当下心中狂喜,美滋滋站到了一边,而台上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自然多了几分嫉恨。
眼见四十多人都将测完,最后一人放上手掌,这块玉石变得通体殷红!
“赤火!”立时有人喊出了声,黑水和赤火体质的人无论在哪个名门大派中,都是争抢的对象,只要不出差错,将来必成大器。
果然,第二轮测试一过,台上只剩下了章回和那赤火体质的弟子,其余人尽被淘汰。台上问道宗弟子尽都撤了下去,珠帘后面一个毫无表情之人走了出来,对二人道:“二位请!”话中虽也有个“请”字,却冷冰冰的毫无情感。
章回打个冷战,和那赤火体质的男子对视一眼,一起走入了珠帘。
撩开珠帘,竟是豁然开朗,步入一座花园,行过长廊,冷面人带二人走入了一个装饰极为精美淡雅的房间,刚一进门,便觉丝丝幽香袭来,似是走入了女子闺房之中。
二人站在门口,只见内室袅袅婷婷走出一位静美的女子,章回心中无比激动,这女子可不正是云照影!他此前因缘际会见过云照影两次,在自己心中,云照影妙目流连,对他与别人颇有不同。眼下自己距离成为这天仙般女子的夫婿仅有一步之遥,没想到自己出身低微,竟有如此运道。
而那赤火体质男子却面色淡泊,与章回截然相反。章回斜眼瞥了这男子一眼,心道:这小白脸运气也是不错,待会儿是最后一关,恐怕云照影要出些难题亲自挑选夫君,我可要小心应对了。
冷面人不知何时离去,云照影笑语盈盈道:“二位请坐。”章回闻听云照影妙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便斜坐在椅子上;那男子却大大方方,如到了自己家一样坦然而坐。
云照影也于主位坐下,又道:“这位我认识,乃是火云宗的严征严道兄,这一位却是初次相见……”章回一听,心中一下子凉了几分:她竟然不认得我!她竟然说初次相见!她却认得那个男子!
云照影见章回呆呆的样子,接着道:“还请这位道兄自我介绍一下……”
章回讷讷道:“我……是西北章氏家的,现居中宣城中,姓章名回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