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欢并没有急于定策,而是看了看一直低头不语的赵衰。赵衰和先軫都是当年追随重耳流亡的家臣,对重耳和晋国可谓赤胆忠肝。先軫武将出身,而赵衰则是自幼长于世家大族,文修武备,才华横溢,备受先君赏识。
“君上,元帅所言在理。然如君上所知,晋秦联盟尚在,秦国并无背盟之举。即使是奔袭新郑,不过借道而已,盟友借道并非没有先例。此时动武,需慎之又慎。这第一,必须保证战之必胜。新君首战,可谓立威立国之战,败不起。这第二,要谋划战后何以待秦国。晋秦两国自献公联姻结盟50余载,至君上已有五代,中间虽有短暂交恶,却并未影响两国邦交。嬴任好两次于中原大旱之时施以援手,至今国人还感念其恩惠。一旦战后两国邦交恶化,对晋国而言,不仅丧失了盟友,更是多了一位强敌。君上掌国初年,若失盟友,恐有不利。请君上三思。”
赵衰所言正是姬欢所虑,秦国对于晋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交恶,晋国立马陷入强敌环饲之地,历代晋君之所以与秦国通婚联姻也是希望西境无事,才好腾出手来逐鹿中原。
“且居,你有何看法?”姬欢最信任的当属这位老战友了。
“启禀君上,晋国和君上都需一战。不战不足以立君威,不战不足以摄诸侯。且我晋国五军于国之腹地迎战秦师,胜算极大。至于战后何以待秦国,臣以为,国之邦交根基在国力和战力,只要晋国强盛,就无人敢轻易挑衅。况且太傅司职邦交多年,纵横捭阖,必能抵定乾坤。”
“中军佐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且居好说辞。既是如此,姬欢决心一战,三日之后,先君大丧;大丧之后,力战秦军!”
“谨遵君命。”
三日后,重耳发丧,漫天飞雪像是上苍在为这位传奇的君主送上最后一程。灵车缓缓驶过絳城的北门,城门外跪在雪地里送行的人都是泪眼婆娑。只见一位孔武有力的老者跪着道路中间,双手伏地,泪流满面地哭喊道:“君上,魏犨来送您了!老朽我有负君恩啊!”
听得哭喊,朝中大臣知道是魏犨,无不动容。姬欢认得魏犨,忙上前扶起,好生安抚,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突然,只听棺中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车队停了下来,巫官大喝一声:“君上回来了!”众人大惊,赶忙跪拜,一同送葬的朝中大臣也都纷纷跪下,静候巫官传话。
(巫官是春秋时期的一个重要官职,司职祭祀和占卜。被认为是上能通神,下能达鬼,人们对神明鬼怪的请求都需要通过巫官转达)
巫官对着棺材连说了三个“谨遵君命”后,转过身来,朗声道:“君上说他升天之时看到有敌人从西面进攻晋国,晋军此时出击,定能一战获胜!”说罢,长跪于灵柩面前。
朝中文武皆是一惊,连忙跟着巫官喊道:“谨遵君命!晋军必胜!”
送葬的人群起身继续前行,先軫尚在疑惑之中,边上的赵衰已然明了,在先軫耳边压低声音说出了“阳处父”三个字,先軫立刻释然。正如赵衰所言,这场“借尸还魂”的表演确实阳处父一手导演。话说当日,几位大臣退出大絳宫之后,阳处父向姬欢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君上初张国政即兴兵用武,晋军对新君多少有些疑虑。臣以为,最好能够给五军将士吃一粒定心丸。”
“太傅教我!”姬欢虽有军营历练,但初次掌军,心中仍有顾忌。
“老臣以为.。。”阳处父贴在姬欢耳边耳语一通。于是便有了刚才重耳还魂的一幕。即是先君之言,晋国上下果然同仇敌忾,士气为之一振。
重耳下葬后,姬欢领着一般重臣直奔絳城大营。
“即是军务理当军营议事,所以烦劳各位将军冒雪至此。”姬欢坐定,诸将分站两列。“姬欢自回国之后便在军中效力,各位将军中大多都认得,只是这两年不见,诸将所任何职无法一一记起。还请各位将军报来。”
“中军将先軫!”老将先軫向新君拱拱手,自报家门。
“中军佐先且居。”
“中军副将左营长郤(xi)缺。”
“中军副将右营长狐射姑。”
“上军将赵衰。”
“上军佐栾枝。”
“下军将胥臣。”
“下军佐箕郑父。”
“新上军将胥婴。”
“新上军佐先都。”
“新下军将荀林父。”
“新下军佐先蔑。”
“诸位将军,姬欢少年军中服役,感念各位照顾有加;现初掌国政就遇战事,还望各位鼎力相助!”晋君言辞恳切,说罢深深一躬,营中将士无不动容。
“君上放心!大晋铁军,未逢败绩!区区秦军,不足挂齿!”先軫朗声答道。
“我请先軫元帅事先通告了敌情,大家说说看吧,该如何应战!”
“老臣以为,秦师已过王城,距离新郑不过两日路程,再不追歼恐失战机。三日前已令泽城驻军待命,一旦君上下令,即可领兵克敌。”
“泽城大营为上军驻地,甲士万人,战车百余辆,可堪一战?”
赵衰拱手道:“启禀君上,元帅已安排中军左营和下军听我调遣,只等君令,便随我开赴泽城。三万甲士,战车四百乘,加之中原腹地,一马平川,正适合我晋军车战,必能一战而胜!”
“元帅谋划得当,实为我晋军之福。”姬欢听罢甚是欣慰,“好!五军听令!”
就在姬欢将下军令之时,忽然帐外一声通报,一名斥候进账报告。
“报君上,秦军已入郑国,却,却未入新郑,而是回兵向西了。”
“回兵向西!”众将皆是一惊,不知秦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军现在何处?”
“启禀元帅,昨晚在郑郊扎营,今日恐已离郑!”
先軫摆摆手让斥候退下,营中半晌无语。
“难道秦军已知我军行动,故改道回国?”中军右营长狐射姑不解秦军之意。狐射姑乃狐偃之子,狐偃当年追随重耳流亡,居功至伟,且是重耳的舅舅,这样说来,狐射姑算是重耳的表弟,比之姬欢还要长一辈儿。然而,这位人小辈儿长的中军副将却是纨绔子弟,从小娇生惯养,没多少真才实学,狐偃病逝之时曾叮嘱重耳不可让狐射姑从政为官。重耳念及旧情,加之朝中多有说情者,还是将狐射姑安排在中军任职。
“断然不会!”先且居摇了摇头,向姬欢说道:“秦军孤军深入,最忌与我军野战!因此,如果得知我军动向,必定是连夜拿下新郑,坚城壁垒,还能抵挡一阵。撤兵回国,岂不是正中下怀!”
“中军佐所言在理!秦军异动怕是另有原因,我军可暂缓行动,看看敌军有何举动。”荀林父司职中军左营长,行伍出身,曾与姬欢共事。
“元帅以为如何?”
“全凭君上定夺!”
“好吧。那就暂缓一夜,探马需一日两报。诸将回营歇息吧。”
姬欢叫住了先且居,让其带路,前往狼曋住处。
“你怎么看秦军的回兵之举?”路上,姬欢仍是放心不下前方军情。
“且居也猜不透,据秦国坐探来报,此次挂帅的是百里奚之子百里孟明视,他刚刚在西陲击败犬戎,还斩杀了犬戎首领,算是一员猛将了,我们需小心对待。”
“不谈这些了!猜测无益,且看明日斥候来报吧。走,看看狼曋这小子!”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粮草库房,只见狼曋正在督促士卒搬运辎重,想必也是接到即日出兵的命令。
“狼曋,看看谁来看你了!”
库房中,一个身形微胖的粮草官转过身来,定睛一瞧,狼曋略感意外,赶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太子,哦,不,是参见君上!”
“你我之间,不用这些,都是一辆战车上杀敌的弟兄!”姬欢见到老友,心情大好,放下了君上的威严,仿佛又回到从前。
“下官不敢!君上没有回宫吗?”狼曋却略显拘谨。
“军情有变,我今晚就住在絳城大营了,正好和且居来看看你。”
三人多年未见,相谈甚欢。
“君上,大战之前不可饮酒,我这以水代酒敬您一爵!”说罢,狼曋一饮而尽。
“哈哈,还是以前那个狼曋,没变!好!我也喝了!”
“听说是今日出兵,为何又生变故?”狼曋心有疑惑,先且居把之前情况大致说了说。
“狼曋,你怎么看秦军突然班师?”
“君上,下官以为,秦军回兵实属无奈!”
“哦,讲来听听。”
“这千里奔袭,需十分机密。可途径多国,难保不为外人获悉。郑国一旦知晓,那奔袭就没有意义了。因此,狼曋以为,郑国很可能已经知道秦军意图,故孟明视不得不班师回国。”
“嗯,有可能,狼曋分析的在理。君上,这小子守仓库可惜了,您还是把他调回军中吧。”先且居一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