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百里奚的话,嬴任好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大郑宫内鸦雀无声,大家也在等待君上的决断,就在此时,内史王寥突然站了出来,朗声道:“启禀君上,臣有话要讲。”
“讲来。”
“上大夫之言,微臣不敢苟同。当今天下,诸侯并起,大国之间争霸,强国兼并弱国,仁义之师如宋襄公者,最后不也是落得个战败身亡。背信弃义不足虑,灭国并土才是王道!至于打下新郑也是飞地,微臣以为即使是飞地,一战灭郑也能敲山震虎,让中原各国不敢小觑我大秦战力。到时哪个还敢不敬君上?!”
“而重耳病亡,晋国新君据说自幼孤苦,性格懦弱,必不会有重耳大才,一般老臣更难抚平。依臣之见,晋国国内或有动荡,趁此时奔袭郑国,乃我大秦东出之良机,切不可失啊。”
嬴任好眼前一亮,王寥这番话可谓句句说到秦君心坎儿上,盼着东出许久的嬴任好更愿意相信这才是真的。
“竖子短视,不足与谋!”百里奚转身呵斥道,“公侯子弟多纨绔,雄才大略需磨砺,从齐桓公到这刚刚去世的晋文公,哪一个不是屡遭磨难,终成霸业。君上执掌秦国也是多有坎坷。据臣所知,晋国新君,自幼丧母,重耳流亡期间,姐弟俩相依为命,十分艰难,有如此经历必定果敢坚韧。重耳继位后,将其找回,并安排在军中效力,城濮之战亦有参与;之前并未听闻重耳有另立之意,可见对其颇为欣赏。据此而断,此子前途不可量也!”
“上大夫为何总是长他人志气?!晋献公另立太子致使晋国公室争斗,姬姓氏族元气大伤。重耳不废太子,多半也是怕晋国再出乱子。上大夫三句不离晋国强大,怕是,怕是当年母国为晋所灭,心中多有旧伤吧!”王寥此言分明是故意提及百里奚“外人”身份,为的就是划清亲疏远近。
蹇叔在一旁冷眼旁观,也忍不住站出来为亲家说话,“上大夫忠贞谋国,内史诛心之言,似有不妥。”
“王寥不可造次!”嬴任好也觉王寥之言并不合适,“上大夫谋国,公心无私,两位所言皆有道理,我想听听军中将士的意思。孟明视,你说来看看。”
这位秦军主帅自从进了大郑宫,就一直在仔细聆听,没想到自己没走多久,中原竟然连逝两君。听见国君问话,孟明视有些犯难。不战怕被讥笑“恐晋”,秦军中多老秦人子弟,本就对自己这个外人有看法,若再被戴上怯战的帽子,就更难服众了;而真要是一战,心中着实没有把握。思来想去,孟明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秦军将士上下一心,唯君命是从!”
嬴任好起身离座,点点头,“好,寡人决心一战。晋郑两国国君先后病逝,这是上苍赐予秦国的良机,若不一试,今后恐难有东出之机。奔袭新郑,让山东诸国看看我大秦战力。上将军,依你之见,多少人马可堪一战?”
“启禀君上,既是偷袭,人多反而不好,微臣之见,八千步卒,百辆战车,可堪一战!”
“好,传我命令,待西征大军归营,五日准备,择日东征。孟明视为帅,西乞术,白乙丙,嬴栝,针虎为将;仲行坐镇雍城,配合上大夫统筹粮草。”
大殿之上,众臣齐应“谨遵君命。”
没几日,白乙丙、针虎与公主一行到了雍城,嬴任好许久没见到女儿,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早议结束便来晋姬宫中探望两位公主,他知道这两个丫头回来一定会到母后宫中的。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笑声不断。
“阿大来了。”简璧见到父亲,也是喜出望外。
“君父。”弄玉也在。
“没多远就听见你叽叽喳喳,怎么样,军旅生活可有趣?”嬴任好坐下后,晋姬让侍女端上茶点。
“好玩儿也不好玩儿。”简璧言辞闪烁的回答,“军营里太乏味,行军路上风光倒是不错,我和妹妹还在上中打猎了。”
“行军途中打猎?白乙丙看来是白在军中混了!”嬴任好略有微词。
“你看你,以后闺女都不敢跟你说了。”晋姬在一旁埋怨道。
“就是,阿大太严厉了,怪不得军中人人都怕你。”简璧撅着小嘴,不高兴了,“妹妹,咱们走,阿大要骂人了。”说着牵着弄玉的手出了玉菡宫。
嬴任好无奈的摇摇头,都说人人怕自己,可自己却单单管不住这个闺女。
“夫君,军中可有一个叫针虎的?”
“嗯,有。在子车氏三兄弟中排行老三,算是我老秦人中出类拔萃的了!你怎会问起他?”
“你这宝贝闺女到我这来,叨叨了一下午,都是这个针虎怎么怎么样。我看啊,咱们的公主怕是春心萌动了。”想到闺女能有心上人,晋姬心中着实欣慰。
“简璧看上他,那是这小子的福气!”嬴任好一脸得意。
“就你把宝贝闺女看的是块宝,转过年来都19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说正经的,你问问那针虎是不是还没有正室?简璧没心没肺的,要是人家已有正室,咱们这公主可不能嫁过去做妾。”
“好,我去问问,这针虎也就二十多岁,长年在军中任职,应该不会那么快。堂堂大秦公主,我嬴任好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做妾?断然不会。”秦君甚是得意。
“夫人,有件事儿,一直没和你说。”嬴任好话锋一转,语气稍显凝重,“你长弟重耳,半月前病逝了。”
“你说什么?”晋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触电般站了起来,看到自己的丈夫半晌无语,知道不是自己听错了,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我这弟弟一生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没想到,没想到,”晋姬一时难以接受,哽咽地说不出话。
“节哀吧!”嬴任好不忍看着妻子难过,起身走出了玉菡宫。
五日后,伐郑部队一切就绪,嬴任好携一般臣工专程到雍城大营送行。
“此次东征实为千里奔袭,故不阅兵,今日在此,寡人愿我大秦勇士凯旋!”
“大秦万年!君上万年!”秦军八千将士山呼万岁,响声震天。
嬴任好从没像今天这样兴奋,眼前的这支部队即将完成他多年的夙愿,东出崤山,染指中原;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大秦,那个当年靠为周王养马而建国的西陲“蛮夷”,已经脱胎换骨,这一天,嬴任好等的太久太久。
西风强劲,天高云淡,孟明视接过虎符,上车出发,此次伐郑的八千将士有一半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队,而另一半则是从雍城大营现调的,多是老秦人子弟。这支队伍从前都是君上亲率,这次随同作战,能否遵从将令,令行禁止,孟明视自己也是没底儿。
随行秦君的百里奚和蹇叔却是忧心忡忡,过三国领地,奔袭千里本就是兵行险招,自己的爱子挂帅,这一去还能否再见尚未可知,两位老人心中难免悲凉。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军,一阵冷风拂面,二人竟是潸然泪下。
嬴任好见此景象,动了怒:“岂有此理!寡人敬重两位是我大秦重臣,一向礼待有加。我秦军出征之日,你们,你们竟然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简直是晦气!”说完佛袖而去,留下百里奚蹇叔在寒风中垂泣。
出雍城大营,一路向东,刚刚取得陇西大捷的秦军将士个个心怀壮志,此次伐郑将要在天子脚下大显身手,这是大秦建国几百年来所未曾有的。孟明视之前也细看了杞子发给秦君的密信,五百秦甲士将在发丧期间负责新郑外城的守备任务,简直是天赐良机!
就在主帅出神的当口,远处一架马车旁,站着简璧和弄玉。孟明视皱了皱眉头,这次深入虎穴,可不比上回,这俩公主怎么又来搀和,就在孟明视准备上前劝走简璧的时候,白乙丙拦住了他。
“简璧公主可能是来为针虎送行的。”
“送行?”孟明视虽不知这其中之事,却也猜到八九,“你告诉针虎,扎营时赶到!”说罢继续率部行军,没有再理会简璧和弄玉。
针虎故意放慢速度,脱离了大队人马,单身独骑来到简璧面前。“你在这等多久了?这么冷的,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姐姐一早就来了,你们有啥话就说吧,我不听。”弄玉笑着走开了。
“这丫头真气人!”简璧脸羞得绯红,低着头怕让针虎看到自己的囧态,“这是一件裘衣,防寒,还有一把短剑,是我防身用的,很锋利,你带着吧。”
针虎更是不知所措,一脸尴尬,收下了礼物却不知说啥好。“谢公主。”
“你救过我的命,这些不算什么的。你要一路保重。”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又都赶忙闪开,沉默良久,针虎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儿,却有不敢多耽搁,拱拱手,翻身上马,“公主,你要保重!我走了。”说罢,一骑绝尘而去,消失在地平线上。简璧心中久久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