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舍父的一番话着实让胥臣动了心,从绛城到雍城,千里之遥,每三十里一个驿站,工程之大确实耗时费力,秦商的加入,将会为晋国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
“如果贵商社接手承建,工期需要多久?”
“半年即可。”羊舍父肯定地回答。
“半年?阁下当真?”胥臣将信将疑。
“胥大夫久在军旅,在下愿按军中规矩,立下军令状,如不能按期完成,甘受军法。”
“那倒不用,即是如此,胥某代君上谢过了。给你半年时间修建,再给你三年时间经营,三年之后,你把本钱收回,客栈还要晋国官营。你看如何?”
“好,一言为定!胥大夫果然老成谋国,在下佩服,大夫若从商,想必也是腰缠万贯了。”
“先生说笑了,非胥某不愿与先生方便,要知道我让秦人在客栈经商,他国商旅问起,我也要一视同仁,所以三年为限,期满收回。”
“在下失言,望大夫海涵。”两人边走边聊,直入胥臣府邸,办理相关文书,以便羊舍父尽快开工。
就在胥臣为新政新法广受欢迎而欣慰,准备在晋国大展身手的时候,另一些人却开始寝食难安了。晋国十卿之一的上军佐栾枝家中正聚集着这样一群人。栾枝算是晋国四朝重臣,曾与重耳岳父狐突同朝为官,论资历,比刚刚过世的上大夫狐堰都要高出不少。已是花甲之年的栾枝历经惠公、怀公、文公,深谙晋国国情,当年怀公从秦国跑回国继位,却并不得民心,栾枝审时度势,加入了文公阵营,成为内应。然而,重耳回国后,对这位背弃旧主的“功臣”并未重用,尽管保全了爵位和封地,但比之追随重耳流亡的几位大臣,终究不是文公嫡系,也因此被冷落了多年。
冷落归冷落,栾枝在晋国经营这些年,栾氏家族不断坐大,这也使得栾枝成为世袭贵族的主心骨,尤其是那些在惠公一朝得势崛起的贵族。而这次胥臣新政,矛头直指贵族势力,多项举措皆是从大氏族手中取利,这很快引起了几大氏族的不满,他们希望栾枝能挺身而出,为其出头。
“诸位,诸位,家父自入冬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已卧床多日,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我会转告家父的。”栾家会客厅中,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正忙前忙后地招待着宾客,此人正是栾枝之子栾盾。
“栾盾,令尊莫不是敷衍我等?”司寇士榖(gu)质问道。士家算得上是晋国老氏族了,士毂的曾祖父杜伯是周宣王一朝的重臣,曾因力谏宣王不要滥杀无辜而被处死。杜伯的儿子隰(xi)叔逃到晋国,做了士师(刑诉官员)。隰(xi)叔的儿子,也就是士毂的父亲士蒍(wei),在世的时候追随晋献公南征北战,深受器重,他曾经献计离间公室家族,使得献公借势上位,从此成为献公肱骨。到了士毂为臣之时,恰是重耳掌国,只因曾为惠公之臣,士毂也受到了排挤,对赵衰、先軫等新贵,早有不满。
“司寇哪里话,家父崤函之战就已是带病上阵,一个冬天本已见好,没想到早春乍暖还寒,又中了风寒。”
“既然栾大夫卧床,我等有几句话,还请栾兄转达。”御史梁益耳不愿看到内部生乱,接过话来,“胥臣变法新政已经开始,这章程条目也已公布,这些举措可以说说刀刀见血,让我们如坐针毡啊!”
“是啊!梁兄说的没错,大家来看,这丈量土地还不算完,还要勘验土地的肥瘦。”中尉蒯(kuai)得应和道,“各家各族,手里有多少土地,咱们自己都不一定有数,这赋税一直是按封国之时的土地算的,这些年扩地十里,百里的氏族有的是,这要真是重新丈量,可是要多交不少税金。”
士毂看看栾枝,接着说:“不错,不仅如此,咱们早先受封的土地都经营了几十年甚是上百年,自然肥沃,像先家赵家这些后封之地,地力贫瘠,怎能相比?要是按地力肥瘦征税,咱们要吃大亏!”
“还要统一商税,这还得了?进入我们领地经商的人自然要向领地主人交税,我们晋国地处中原,南来北往必经之地,每年岁入中商人所缴之税占了相当一部分,如果按新政规定,商人只需入关之时缴纳一次就能在晋国各处自由行商,简直是断了我等的财源!”
“诸位,诸位,这些情况,我也略知一二,可这变法是君上继位以来的第一道国策,我等能奈之如何?”栾盾打断了抱怨,反问道。
“这正是需要栾枝大夫登高一呼啊,只要栾大夫能够上奏君上要求暂缓新政或是对变法内容做损益修改,我等必定全力响应。”士毂说出了此来的目的。
“噢,原来诸位此来为了这事,这些话我一定转达,可不巧的是,家父已有退隐之心,这次重病之后更是无心国政。怕是无能为力了。”
“栾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指望着栾大夫为我们出头呢。”
“是啊,是啊!”一众人等纷纷说道。
“诸位,还是那句话,诸位的意思我会转达,至于其他,栾某实在无法保证。还请诸位好自为之。”
众人看栾盾态度坚决,也都不再说话,最后弄了个不欢而散。送走了士毂他们,栾盾来到后宅,向父亲禀明情况。栾枝侧卧在厚厚的熊皮躺椅上,手中拿着的正是胥臣颁布的新法。
“走了?”须发都已纯白的栾枝精力还算充沛,卧病一说不过托词而已。见到儿子进屋,栾枝放下手中竹简,缕缕胡须问道。
“是的,不出父亲所料,确实是为新政而来。士毂等人希望父亲能够振臂一呼,上书君上取消新政,或是修改法令。”
“愚蠢。新政是君上登基以来的第一道国策,怎能说变就变,姬欢性格柔中有刚,比重耳更难对付。”栾枝语气平缓,不露半点愠色。
“可新政对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确实是有害无利,照此下去,岂不是要坐以待毙?还请父亲指教。”
“上书自然是要上的,可不能由我们上。”
“可这十卿之中,我们老贵族除了您,就是先都、先蔑和箕郑父,无论资历地位,他们都无法和您相比,您不出面,胜算更小啊。”
“他们三人,今天来了吗?”
“没有。”
“嗯,到底是有些城府,不似这帮竖子,遇事即乱。”栾枝顿了一顿,接着说,“先君一朝,我等惠公怀公的旧臣都遭排挤,只是到了后来,文公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扩五军增四卿,这才有了先都先蔑他们跻身十卿。这姬欢,常年在军中任职,对重耳旧部多有好感,继位以来,启用之人也多是他们的人。如果这书由他们来上,我们则在一旁策应,如此更为稳妥。”
“他们上书?父亲是说先家赵家也反对新政?可诸多法令对我们的影响更大,只怕他们不会率先发难。”
“一叶障目。”栾枝批评道,“除了先家赵家,这狐氏一族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狐氏?您是说狐射姑?可他只是中军右营长,不在十卿之列啊!”
“想当年,狐氏一家为重耳返国登上大位立下汗马功劳,狐毛狐堰相随文公一十九年,他们的父亲狐突,虽当朝为臣,却暗中通风报信,否则重耳早被勃鞮所杀,哪里还有今天。所以,以功而论,狐家当居首位,这狐射姑自然也就是他们的人。不过,你不要忘了,狐家在晋国经营了至少四代,百十余年,与我等一样,算是世家大族,这新政对我们不利,对他狐家又何尝不是割肉?狐毛狐堰去世后,狐射姑未能子承父业跻身十卿,已是耿耿于怀,此番变法,也许正是他借机发难之时。狐射姑此人年少气盛,胸无大才又处事鲁莽,正好为我所用。虽然不在十卿,可他若发难,先家赵家碍于旧情多半不会过多干涉,那时我等再群起响应,岂不事半功倍?”
“父亲一席话让孩儿茅塞顿开,我这就去安排。”
“你打算如何安排?”
“让梁益耳、蒯得他们去联络狐射姑,请他出面上书。”
“嗯,切记我栾家不要出头,作壁上观即可。另外,你派人暗中查一查胥臣有何短处。”
“据孩儿所知,胥臣既无家室又无亲友,一主一仆多年,一向深居简出,怕是难有把柄。”栾盾脸有难色。
栾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人皆有弱点,管子学说核心就在利用人性弱点,赏罚切中要害。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孩儿明白,孩儿告退。”栾盾告退后,连夜通知了梁益耳等人,几人一拍即合,开始了策动狐射姑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