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启程之后的孟明视并没有急于行军,而是让斥候一拨又一拨地不断探听周边虚实,然而几次来报都是方圆百里未有晋军集结的迹象。
“这雪还没有化尽,如果周围有大股晋军活动,必有战车车印,几次斥候报来都说不曾看到有战车碾压的痕迹,也许这晋国当真出现了宫廷危机无暇他顾,也未尝可知。”西乞术也是纳闷,不敢相信如此顺利。
“一切断言都为时尚早,但愿如此,传我将令。全军一字排开,迅速通过崤函谷道。”
孟明视哪里知道,这次他遇到的对手与以往都有所不同,这是一支彻头彻尾的甲士和弓弩手组成的部队,而且提前数日就已埋伏于谷道两侧的山上。秦军斥候所查无非是周边有无战车碾压的痕迹,这是判断是否有大军集结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这次对于这支全部步卒的晋军,秦军完全失策,等待他们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
战场另一边,已经两日冷餐冷饭的晋军将士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入网的猎物,数九寒冬,很多士兵的兵器上结起了一层薄霜,既是如此,将士们仍然士气不减,因为他们知道,国君与之同在!
“报君上,中军佐!元帅来报,秦军一字长蛇,不久将进入崤函谷道。”
接到消息的先且居看看姬欢,听候君令。
“且居,你是步兵主将,只管下令就是!不必事事向我报告!我就是来观战的,不会干涉你的指挥。”
一身甲胄的先且居拱拱手,谢过姬欢,转身向传令斥候一一下令,几人接令转身而去。姬欢所处之地,正巧是一块凸出的石台,俯瞰谷道,一览无余,他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秦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道路上行军。这里将是两国命运的分水岭,也是自己命运的分水岭。此刻,姬欢暗暗握住腰中剑柄,一脸肃杀。
“报上将军!前方谷道中央有一木桩,上有一面大旗,旗上书‘晋’字。”
孟明视心中一沉,看了看西乞术,又抬头扫视了两侧山地,“前军还有多久能出谷道?”
“过了木桩,还有几里。”
“事到如今只能一搏了。传令前军,砍倒木桩,迅速通过。迟疑者,军法从事!”
“嗨!”
晋军伏兵已经接到“桩倒为号”的将令,静静地等着秦军甲士砍桩,只听“轰!”的一声,一人粗的木桩被伐倒在地,几乎同时,两侧山腰几位百夫长同时出令——“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中间还夹杂着滚木石块,山谷中秦军应声倒地,人仰马翻!前军甲士砍到树木尚未来得及移开就被箭雨射杀,而横在狭小谷道中的这块圆木竟成了堵死秦军前进之路的门栓。
“报上将军,晋军有埋伏。我军前军行进受阻,被伐倒的树桩挡住了去路。”
“命人速速移开,全军向前突击!”
然而事与愿违,此时山谷中秦军一片惨叫,中箭者四处奔跑,原有的阵型阵容很快就被冲散。孟明视当机立断,命令西乞术和白乙丙各率一支甲士步卒,分别向两侧山腰高地冲击,试图占领一两处制高点,自己,针虎和嬴栝则组织弓箭手反击支援。
“中军佐快看!秦军甲士向我扑来!”先且居身边的一名百夫长指着山涧说道。
“哼!不怕他不来,就怕他不上钩!举旗变阵,山脚伏兵出击!”原来先且居对于战场形势制定过多个方案,因此早有应对之策。秦军步卒冲到半山之后,山脚处晋军伏兵出击,使得秦军步卒处于前后夹击之势,四面受敌。
“上将军且看,那石台之上的可是晋国国君?”一名侍从看到一身孝服的姬欢,站在石台之上分外显眼。
孟明视眼前一亮,拔剑道:“缟素者,乃晋国新君,勇士们!随我死战擒之!”说罢,跳下战车,率领一众甲士直取姬欢。
只见山腰处,姬欢和先且居对视一眼,欣然而笑,这姬欢做“诱饵”之策,也是事先君臣二人商议妥当的,秦军仰攻路上皆是陷阱伏兵。很快,孟明视和士兵们就陷入了伏击之中,头上剑雨纷飞,脚下绊索连连,首尾不能相顾,成骑虎难下之势。
就在谷中激战之时,中军元帅按照预先计划,率领大队车兵迅速从东侧掩杀而来,堵住了秦军后撤的去路,嬴栝负责殿后押运物资,看到晋军帅旗,知道是先軫来了。城濮之战两人曾有一面之缘,而这位勇冠三军的晋国战神,在秦军中也是广为流传。
“千夫长,顶住晋军,其余人随我支援前方。所有物资一律放弃。”嬴栝下令后,亲率一部向谷道驰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保住针虎!
谷道之中,两军已然厮杀在了一起,战场态势胶着,尽管晋军具有明显优势,可秦军也是拼死抵抗,几处高地反复易手,一时难分胜负。先且居以下的诸将均身先士卒,肉搏秦军。嬴栝带人杀入谷地,一路而来找到已经身中数箭的针虎,“你快走,我护着你杀出去!”
“身为秦将,今日唯有死战,我岂能苟活?”针虎虽是负伤,却依然力战不退。
“你听着,公主倾心于你,你就是我秦国未来的驸马!君上对简璧公主宠爱有加,你要是死了,公主怎么办?!快跟我走。”嬴栝一边说,一边带着亲兵拖着针虎向前冲撞,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不行,我这是临阵脱逃,秦军没有懦夫!”
“君上待我恩重如山,我嬴栝决不能让公主伤心。好兄弟,听我一言,随我突围!”说罢,两侧晋军甲士突然闪出,直逼嬴栝,左右亲兵寡不敌众,纷纷倒地。
“快走!”嬴栝推开针虎,转身力战晋军,然而寡不敌众,很快嬴栝已是血肉模糊,身上箭伤戟伤无数,即使如此,仍连杀数人,死战不退,让围攻的晋军不禁动容。一旁针虎也未能冲出包围,与数名亲兵被晋国甲士围住。
“君上有令!不能放走一个!敌军若突围,百夫长以下皆军法从事!弟兄们,跟我杀!”一名晋军百夫长领兵杀向嬴栝,晋军军法严明,将士们听到军令如是,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
战至夕阳西下,态势逐渐明了,秦军抵抗渐渐减弱,仍有负隅顽抗的也都被死死围住,无法脱身。但见山谷中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已融化的冰水混着血水四处飞溅。整个山谷都被阵阵血腥味笼罩。晋军主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清点死伤,姬欢和先且居仍然站在石台上俯瞰整个战场,心情各有不同。
“报上将军,我军围歼秦军全部,斩首四千,俘敌四千;秦军主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重伤被俘,我军伤亡四千余。”
接到战报,姬欢和先且居一行走下山来,来到山间谷地,查看战场。几名士兵押着看着遍体鳞伤还不甘心的三员秦将来到君上面前,将他们按住跪下。姬欢正色道:“尔等有何不服?趁人之危,过境盟国,贪婪残暴,灭国屠城!简直蛮夷行径,非我华夏之胄!”
“来人!”姬欢命令道。
“在!”
“将这三人押回絳城,春祭之时,杀之祭奠先君和我晋军亡灵。”
“嗨!”一众甲士将浑身是伤的三人押了下去。
“没想到秦军战力如此惊人,看来是我低估了!”姬欢一路走过,看着一具具秦军尸体,大都是身负重伤,力战而亡。
先且居指着其中一具满脸污血的尸体说,“是啊,这是秦将嬴栝,当年城濮之战的时候,曾与我军并肩而战,刚才我在山上看到,他身中十余箭,依然死战不退,确是一员悍将,可惜了!”
说话间,突然一具“尸体”陡然在姬欢身边站立,借着余力直刺晋君,先且居眼疾手快,挡开这一剑护住国君,周围亲兵上前一顿乱砍,秦甲士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姬欢并未停步,来到一处高地,看着眼前的晋军将士,躬身一拜,说道:“此一战,姬欢替先君谢过大家!替滑国百姓谢过大家!”
将士看们着一身素衣的姬欢,无不动容,山呼:
“大晋万年!”.
“新君万年!”.
整个崤山都在回荡着“万年”的声响。
“郤缺!”
“在!”
“你领兵押运物资前往滑国,将一众财货交与百姓。”
“先軫元帅。”
“老臣在!”
“速速打扫战场,班师回絳!”
“嗨!”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
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在晋军将士的阵阵凯歌声中,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伏击歼灭战结束了,这场战役不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且改变了春秋中期的诸侯格局,自此,晋秦半个世纪的通婚联盟结束,等待姬欢的将是更为艰险的邦交关系。然而此刻,姬欢不用去考虑这些,回首遥望夕阳映衬下的崤山,他知道,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