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与必然
李成福
小女四霞(李敏乳名)竟然能将她的文学习作结集成书,我起初感到惊讶和偶然,细想她的成长经历,似乎又有一丝必然。
我们是普通百姓人家,没有背景支持,没有关系笼罩,更没有书香熏陶。曾经在很长时间,我们的日子一直拮据紧巴,为柴米油盐而劳碌,而发愁。那时,我们全家的口号是:共度难关。拜改革盛世所赐,我们终于度过了柴米油盐的难关。在这个充满信心朝前奔的过程中,四霞秉承了她母亲吃得千般苦的韧性,从小就很争气。她在村里上小学,各科成绩都不错,一放学就跑着回家,先数鸡娃够不够数,喂罢鸡后就从门前的水渠里端水浇树。现在,她当年浇灌的杏树已硕果盈枝。暑假里,我和妻子及两个大孩子(长女四红,儿子四勤)上地割麦子,四霞等我们刚一出门,就张罗着做饭,那时她还够不着案板,就踩一个小板凳开始忙活了。二十多年后,我为四霞写过一首诗,约略描述当年情景:自幼当家好主人,扫雪喂鸡又看门。学校拾柴争第一,案上做饭踩板凳。心地良善怜穷苦,志向高远学有成。常恃娇惯使小性,碾子沟畔起狂风。末二句是说,我家在一条叫碾子沟的沟畔上,而四霞从小爱使小性儿,常“抡”(乡间土语,耍脾气)得风吼呢。
四霞最初萌动写作的念头是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时我在教书之余,也学习写作,偶尔发表。因了这种个人爱好,结识了固原文联李正声、屈文焜两位老师,他们都曾光临我的乡间茅舍。他们的谈吐和气质,四霞在多年以后仍啧啧称羡,她也为我有这样的良师益友而自豪。一个人的某种潜质,可以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我与李正声、屈文焜交往的这种机缘,可能触动了四霞的某一组神经元,她开始练笔了。她的作文在班上常被当做范文,老师和同学都很称赞。这或许就是偶然中的一种必然。
1991年,我调到固原文联当《六盘山》编辑,几年后四霞考入固原师范。记得她投过几次稿,都被我“不用”了,四霞对此很有情绪,也给我“抡”脸子。星期天,我把四霞叫到文联办公室,让她擦玻璃洗沙发套。她因此认识了王漫曦、郭文斌、闻玉霞等几位老师,我们几人都是“六”刊的编辑。四霞从他们身上感受了文学元素的辐射,对她的成长也有必然的促进。
初学写作,四霞有一篇叫《永远的辫子》的短文。那时四霞已从固原师范毕业,在海原李俊乡教书。这篇短文发在《宁夏教育》的“杏坛人生”栏目,大意是说,她教的学生中,一个叫平花的女孩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把一条美丽的辫子剪掉卖了当学费。这事给四霞的触动很大,她的笔下有哀伤,有呼唤,有寄望。我读了这篇短文,暗暗思忖:她倒会发掘素材呢。对文字也还有些悟性。
四霞是个心地善良、懂事的女孩,她与婆婆的亲昵关系在当下确属少见,婆婆也将四霞视为己出,疼爱有加。2011年正月初五,刚过七十的婆婆突发心脏病辞世。才过罢春节返回固原又回老家奔丧,四霞悲痛欲绝的情状令我心疼不已。很长一段时间,四霞以泪洗面,沉浸在思念中,常常喃喃自语:咋这么个事情?咋这么个事情?我只好以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天道难违这类无力的套话安慰她。渐渐平静下来后,四霞与婆婆亲如母女的往昔就成了她笔下的眷眷深情,她书写婆婆的文字情真意切,读来令人动容。“情动于中而形于外”,这是又一种必然。
这几年,四霞的习作多了起来,她写熟悉的故土,写周围的人事,写小城的变化,写行走的收获。这些习作发表在各类报刊上,我偶尔溜一篇,溜得多了,发现她书写的内容基本都是琐碎而凡俗的生活片段,情感花絮和种种感悟,真诚朴素,自然而然,情深意切,既是客观描述,又是内心独白,两种笔触很好地融合,读来有“在场”的感觉。关注和褒扬生命的本真,是她笔下的主格调。但文章题材范围太狭小,文风过于柔弱,女孩子气太重。质朴是文章的美德,但不可偏废藻饰,而“藻饰”之笔是需要功底的。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那是先有技巧,后返璞归真的境界,并不是否定技巧。四霞的阅读积累不够,箱底存货不多,出笔往往露怯。我指出她的这些局限,提醒她一定要多接触些古典文学书籍,并推荐一些视野宏阔、文风刚劲的知名作家的作品让她去读,以提高自身修养。
四霞现在有很好的工作环境,很好的同事关系,很好的朋友圈子,这是她的资源,也是她的动力。四霞没有特别的个人嗜好,没有令人生烦的应酬,不是大家出身,却有闺秀雅娴。工作之余,台灯下一抹光晕为她营造了温馨的个人空间。她的才情和执著都在灯下迸发。文学创作是令人内心愉悦的事,无须过于苦恼。一个李字,曾衍生出李贺、李商隐、李清照那样苦恼而苦吟的诗人,我不希望四霞因为文学而负累。社会这样好,生活和工作条件都不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须刻意先锋和新潮,以本色之心和本色之笔,阅读、写作并享受着,快乐着,没有目的的目的,仅此而已。
严格些说,我这里写的不像序,倒像是为父的一些内心絮叨和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