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一丝痕迹无影无踪
与我长夜相伴
唯这一枕涛声
奔波于大千世界的天上水
一大早儿
便以阵马之势行进于高原
如磐暗夜压住它的激情了吗
九曲迷壑扰乱它的追求了吗
凶险的虎牙石挡住它的前途了吗
到我案头来到我胸中来到我笔下来
且与我同行
或遇沟坎或遇泥泞或遇不测之阴风
愿河涛如长鸣之警世钟
使我不得昏然入梦
无须唱：来也不匆匆去也不匆匆
无须道一声：别后珍重
没有什么比含苞之花更美
春的氤氲从发酵的山峁徐徐而上
青花瓷盖碗溢出香韵
少女呼出兰草之气息
牡马前蹄刨着峦岩
只是白日悬山，望不见火星
三月的“花儿”一出口
便被青冈树缠住了
为什么一定要漫上蓝天漫过坡呢
少年的羊鞭柔韧似柳条
绕她的眼波了
撩她心上的涟漪了
没有什么比含苞之花更美
没有什么比三月春歌更让人动情
……老人已剪好窗花
红红的，如燃天之火炬
那女子住在墨染的塬上
夕阳和红鬃马一起归厩
暑气也软了嘶啸
多层次的白牡丹蒙上铁青
压根就很远的朦胧山离我更远
续它昨夜未得结局的好梦去了
古塬天无法自命高洁不再那么傲慢
已触到黄昏的呼吸了
想亲近我吗
忽有汲水的山姑
一挑陶罐圆滚滚若双毂
那女子仿佛步辇车而下
沟底，半月泉被舀瓢搅乱的宝石光
倏地就息了。只见耳环如初星
随她羝羊状沉沉地爬坡
那女子住在墨染的塬上
不知胡杨林是否升起炊烟？
我清醒之极，心和大脑依然是白昼
不许佯作情深的暮色
吻我
山魂
是那一蓬蓬一片片，或于崖畔或于崾岘
或于谷底或于岩隙我难以呼出名字来的草木们
以及他们赖以存活
得以繁衍得以结实的无声土
我不忍睹无草木之枯山
如同不忍睹瘦骨嶙峋病夫之裸体
我无法溢美无土之巉峦
如同无法溢美木乃伊无法溢美骷髅
也许，第一枚草籽是随哪只亡命鸟腹便而落
那棵年迈的畸形侏儒树，在他少壮期
难道没有参天之抱负？
古光阴如老牛，说不定毙倒在
哪条连苔藓都绝迹的干沟，被湮埋
只有越铺越厚的黄土
沉积着旷远的历史
西部之精英未绝。不止是生之欲望
开拓之雄心与高原风横漫不已
终于听到古壁画流出的琴音了
我与“反弹琵琶”乐伎同行在今日山塬
随时可以嗅到薰草气味的胭脂香
遍体在她清凌凌的眼波里沐浴
比净水之洗礼更得意
心儿被远方林所牵，极目望去
草动如飞毯，云变如仙山
满眼是游龙满眼是戏凤
满耳是古韵与新声之和鸣
如此鲜活如此令人销魂的大西北之新绿
而故土之微笑却悄无声息
我忽觉得自己是那般浅薄
游须弥山
立地成佛立地成佛，不傍我须弥可乎？
通天之慧眼竟坐禅于这方
山无宝光地无灵秀可乎？
古塬之诱惑使佛陀难逃
况我一介凡夫
我至诚地膜拜，膜拜深厚的黄金土
膜拜这黄金土上或明艳或黯然
形形色色的艺术花
大藏经早已是萎落的风中叶了
桃花沟里的山桃年年由青涩转成成熟
黑蛱蝶挤出一线天，它们不知道什么叫圆寂
活脱脱地演绎《逍遥游》
山鹰则飞过更广的时间与空间
栖于二十米释迦之头顶
我为这自由神而歌讴
……又转探深峡
绝壁若斑驳的古城垣
涧水夺路而去，野鸽穿翔如羽箭
仍是固守与进取的大疆场
友人说，这才是西部
我说：不过毛发而已
新月
使我想起蒙娜丽莎———
甚至比蒙娜丽莎更动人
比连湖的秋漪更清洌
比泾河源的嫩竹叶更有风韵
从《诗经·国风》中粲然而起
泊荡秦汉之漠空
又在唐诗宋词以及元曲里
发出不同色彩的歌音
在干裂的山塬可以闻到菰蒲之气
在毙倒骆驼的地方
可以摸到活鲜鲜的鱼影
滴水成冰的寒天
不会冻结，云的浅浪
不是常在她身旁汩汩而鸣吗
于是，生活舒展开眉头
由沉重转为轻松
我是爱定这一弯了
有这爽而洁的微笑
才可见愈发明亮的希望之星群
古墓：发掘北周壁画墓有感
既然，被誉为塞上明珠
自当小小如弹丸了
而潜在元素所溢出的光彩
可与大地亿万倍的远星媲美
我们只轻轻一掘
便跳出一个神奇
一千四百多岁的线条和颜色都还活着
那文吏那武士那侍女那乐伎仍然栩栩若当年
淳朴的土塬是不老的慈母
她哺育的文明会黯然吗？
……就凭一个鎏金铜壶便可向世界炫耀
中国，西北，宁夏
地上有讴歌不尽的开拓之伟业
土下有发掘不穷的古之瑰宝
由这光辉映照，我觉得
精力从来没有这样旺盛这样充沛
又怎能不由此而高呼：宁夏不老
列车将穿过六盘
对于她，即将出现的双虹与滚圆
无异曼苏尔的项圈
无异三公主的珠串了
将有一股从所未感的奇波
冲击神话
早该听到汽笛的鸣唱
人类已向太阳系以外发出信息
望蒸气驱动的庞热钢铁却惊讶
列车将穿过山腹，会有羊群
与野草与天上云朵一起躁动
她呢？也许会很平静地
体味那新鲜而又陈旧的风
平原风情（八首）
吴忠
我的诗向银南飞去
当越过叶盛大桥
便在一片片春麦的绿绒中
投下一行行深情的影子
哦，吴忠，我又见到你
久别重来，当赠我一腔欢喜
可是，那狭长的丁字街
却像钉子钉进我的心
溅起记忆的血滴
十三年前，我失神地望着你
你在炎夏的腥风中呻吟
你在深秋的乱云里抽泣？
新生的欢乐被武斗枪声埋葬
古老的秦汉渠流不尽丝丝怨绪
哦，吴忠，经一番血火煎熬
你没有倒下去，因为
阳光铸造了你的身躯
今天，腥风已绝，乱云散尽
你又舒张毛羽展开理想的双翼
请接受我的庆贺，吴忠
那带血的记忆已永远成为过去
同我们一道飞翔吧，吴忠
再生的凤凰哟，前程灿似虹霓
青铜峡
沙沙……沙沙……沙沙
春的甘霖轻轻地滋润着古峡
坝下的小草从冷漠苏醒
连河滩的卵石也生出感情的芽
粗犷的塞风变得那么温柔
徐徐梳埋着黄河母亲的乱发
是的，再不能让黄河母亲伤心了
她的心灵已留下太多的伤疤
多情最是古峡儿女，用大坝
为母亲做一个别致的发卡
哦，母亲会意地笑了———
涛声十里，哗哗、哗哗……
啊，青铜峡，有你这样的儿女
母亲能不笑吗
记住：为了黄河母亲，为了万代子孙
要十分珍惜这情爱之花
啊，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理智代替了昏热，真诚驱散了虚假
人世间应该洒满互爱的种子
仇恨，只能还给制造仇恨的恶煞
中卫
前卫，斗不过风沙
后卫，挡不住瀚海
显赫一时的营垒哟
终于被历史掩埋
只有你———中卫
在与大自然的搏斗中
一步一步走过来
香山为你欢呼
黄河为你喝彩
你这不畏强暴的勇士
也有女儿情怀———
把绿荫送给客人
用鲜花装扮时代
你的名字像明珠
闪烁着塞上的光彩
你的业绩像镜子
照出一代人的精神世界
你的决心像金刚石
要把千顷沙浪染成绿海
你这治沙大军的先锋
你这人定胜天的表率
那一块块延伸的绿洲
不就是节节推进的营寨？
好啊———中卫
向现代化进军
就要有这样的气派
中宁
昨夜，我在枣园的芬芳里行车
去观赏石空那辉煌的灯火
今晨，在朝霞融进黄河的时候
又横波南渡，到中宁的怀抱里唱歌
啊，太阳出来了，红光如泻如泼
小城这奇观壮景使我惊愕———
仿佛天幕后面有一片奔腾的火海
千万道红光挤出云缝齐向这儿喷射
中宁红哟，处处红光闪烁
红红的街道，红红的屋舍……
中宁红哟，处处涌起红波
红红茨园，红红的村落……
我打开灵感的快门把美景拍摄
忽然，一队战士从镜头里走过
一颗红星，一束跳动的火苗
那跳动的火苗把我的歌儿烧热
天幕后面的火海算什么
太阳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圆坨
真正的光源是战士的心哪
有它，才有今天这火一样的生活
胜金关
……铺在沙原的一段历史
血，残盔，兵刃
噩黄的天，惨白的云
塞风在得势游骑的胯下狞笑
荒沙间
滚石状的武士之颅没闭上眼睛
难耐这遭劫的凌辱
雄关拔地而起
是热血男儿的英魂
稳住了边陲日月
稳住了龙庭宝座
稳住了天地之心
那日月已染上现代色彩
龙主早被枯沙和腐气所吞噬
天与地却抱着一颗金铸的心
不使瀚海湮没
还有渠畔良田，路旁林荫
孩子手中长长的打枣竿
工字轨上疾转的铁轮
六百五十四米隧道常有列车通过
大气与金属轰隆作响
如不绝之钟鸣
如鼓，如滚滚雷奔
哦，撼人心旌的天地之魂华夏之魄塞上之音哟
韦州路
青铜峡里韦州路
十去从军九不回
———张舜民
白骨、沙、雪喂不饱贪婪的峡口
面似青铜
心也似青铜，悠悠古道
到处都是无情
想那中原驿站江左长亭
定有翘望征人的春闺和翁妪
不得款叙，也凄凄没了蒿菜
所以，留下千古绝哀
将军莫上望乡台
当牛首山下现出一颗明珠
高压线起程了
古道自觉无颜让位于全新的大路
……石油咕嘟咕嘟喷呢
青褐色花簇胜似牡丹
自是一条醉人的香溪
使开发者不恋家山
戴铝盔的大哥时常登上钻塔眺望
汽车鱼儿似游来
游来寻找爱情的西子姑娘
赶明儿
这里又多一缕茉莉香……
石嘴山
我曾在四十年前的版图上寻找你
你在哪里，石嘴山？
听老人说，那里有亮晶晶的宝贝
映进眼帘的，却是片片昏褐点点黄斑
你被乱麻似的苦难缠得太紧了
只好把火一样的情感埋在心间
你被磨盘似的暗夜压得太久，
一见到太阳，便迸发出冲天的火焰
钢厂的火、电厂的火……一团一团
像长征路上一朵朵怒放的山丹
一区的火、二区的火……一片一片
像一面面鲜红的旗帜吻着白云蓝天
石嘴山，请告诉我
你要为腾飞的祖国贡献多少能源？
哦，那一块块会燃烧的宝贝
正是你从心窝里掏出的语言
石炭井之夜
油井里流油，水井里流水
塞上石炭井，流着乌黑的煤
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月暗星稀的夜里倍加光辉
夜色已经很浓，像一盘墨水
大山抱着弯月睡了，那么甜美
矿区的灯却醒着，红的、绿的……
挂在峰巅如珍珠，洒在峡谷如翡翠
井上———千娇百媚，井下———万物生辉
巷道成了聚光的舞台，煤壁是幕帷
风镐、多头钻，各有各的风采
时代在这里唱歌，举行盛会
夜，已经很深，北斗回悬，河汉低垂
塞上煤城啊，使人焕发又令人沉醉
从井口飞出一团团耀眼的光束
不知是顶着矿灯的小伙，还是闪光的煤？
大漠新人（八首）
漠火
一根绿头火柴生一棵明灿的花树
谁能断定
古壮士未在这儿举过烽燧
此处不曾是商贾旅人围驼过夜之居所
今夜，偌大腾格里只我一簇篝火？
似有夜之眼似有大漠魂
似有难以言传的遥感电磁波
莫非在望我？
莫非点火之瞬间
使觑视地球的外星人
发现一条蓄意侵吞的线索？
忽感到时间在燃烧空间在收缩
再投一束干柴令其燃我沸血
又去沙坡头闻鸣钟
那年阴继而雨，依坡滑下
枉用心之剧跳与急喘
换不得一丝回声
懊丧如压顶之铅云
今又来
漠日若出土之金鼎，龙纹脱去霉斑
向我炫耀比以往更为绚烂的故国骄傲
可以纵情弄潮于瀚海了
灵与肉拥撞石英砂
石英砂拥撞灵与肉
发光质与风骨之磷钙因此而共振
沙坡钟轰轰然鸣响不已
是太阳之疾呼
是曾负重压终得以翱飞的龙之唤吗
何须用舶来的康培或乔唐日照
计测我生命之光，
沙坡乃四十五度之晷盘，我躯该是晷针了
无论坡顶坡间坡底都实实地显出
一轮晴阳
漠中童话
智者：何不嬉于水草丰茂之绿洲？
驼说：倘若那样我会搁浅
智者：何不居于鸟语花香之公园？
驼说：倘若那样我将失去自由
智者：何不去月球？你这创世纪的阿波罗
驼说：未曾想过。
智者：蜥蜴跳鼠在那方争赛君去，胜券稳操也
驼说：我是驼
于是，智者嗔然背逝
到罂粟花下做了一番超豪华美梦
参加夺魁之竞技去了
驼依旧前行
沙坡头之战
大漠沉沉，难耐万年焦渴
于是，把头伸向波涛滚滚的黄河
想一口吸干天上之水
想一口吞掉千顷稻禾
塞上儿女被桀骜与暴戾激怒
拔剑出征，挥戈上阵，迎战沙魔
任它飞扬跋扈，恣意骄奢
蛇打七寸，治沙先敲它的脑壳
沙逼人退是历史的哀叹
人定胜天是时代在高歌
智慧和汗水凝成固沙屏障
绿洲昂首挺进，腾格里节节败缩
壮举有声有色，儿女雄心勃勃
连稻草麦秸也绾成制胜的网罗
哦，兰山黄水间沙坡头之战
打出了民族气魄，中国风格
姑娘，我祝福你
姑娘！为什么闪闪躲躲
是怕我讥笑，笑你那超高跟的鞋
笑你把美加净擦了又擦
笑你把润发油抹了又抹？
碰上风度翩翩的小伙儿
你总是投几分好感，送几丝秋波
可见了我，总低下头匆匆走过
难道我是凶煞，难道我是恶魔？
是的，我已不年轻，且很黑
我常与荆棘交锋在烈日下开拓
虽然抡着沉重的镐头
但我的心却不痴疑，却不笨拙
姑娘，我真诚地祝福你
像祝福百花园中盛开的花朵
虽然我走出了生命的春天
但我不是身穿长袍马褂的老者
我不认为，吃糠咽菜就是革命
我不认为，一味苦行就是爱国
我们在穷困里挣扎得太久
今天，需用富有和美调动生活
所以我开拓，让茫茫大漠
捧出丰收的稻麦，飘香的瓜果
同时，在人们心与心之间开一条河
哦，理解的河，交流的河
大漠新人
真叫人羡慕，年轻的白杨，年轻的柳树
影相依，枝相挽，叶相扶
长风为你们奏乐，彩云向你们祝福
集体婚礼，选在这大漠深处
亲密的伴侣哟，沙原第一批住户
这才叫意厚情深，这才是新人风度
不恋幽幽湖畔碧影清波
偏来这茫茫瀚海为绿洲开路
湖
关于湖的描绘，比水珠还多
有人说，它是光洁的镜子，舒展的绫罗
有人说，远眺像白云，俯瞰像贝壳
有人说，它是含蓄的画，它是清新的歌
我说，它是塞上的眼睛
民心的憎与爱，都在这里聚合
百花凋零时，愤懑在坚冰下涌动
大地回春后，欢欣在晴日里扬波
儿女情长
母亲，对最小的孩子总是有些偏爱
黄河哟，把个宁夏平原紧紧揽在怀
用汉延、唐徕———古朴的襟裾
用东、西干渠———新织的飘带
有心儿女，不会辜负母亲的期待
塞上哟，虽然敦实憨厚，但不痴呆
黄河，给我生命的醇醪
我报母亲———三倍醇香甘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