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味道
王怀凌
一个在初中时代数理化能考满分的人,后来成为一名诗人,是沦落还是开悟?
一个步入中年之后才涉足诗坛的人,是误入歧途还是厚积薄发?
时光可以回答这一切!
当我周末把自己圈在家里认真地读完《经年的时光》里所有的篇目时,我的心情一夜都没有平静。我想起了往昔的时光,想起了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想起了那所破败的乡村中学、宿舍里彻夜不息的煤油灯;想起了小镇上红砖青瓦的小学校,校门前山坡上蜿蜒崎岖的小路;想起了初到固原寄人篱下的窘迫和捉襟见肘的日子;想起了1992年暑假的某一个褥焖燥热的夜晚,我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马上手术,但亲人不在身边,是武军毅然决然地在亲属签字栏里签上他的名字。我想到……我所想起的这一切,都与武军有关。从初中到现在,从少年到中年,从同学到朋友再到兄弟,我俩的关系就像一坛陈年老酒,岁月越深,情谊越浓。我知道,我所发表的每一首诗、每一篇散文,他都小心翼翼地剪贴下来,茶余饭后捧出来翻翻,间或启发一下孩子。我出的两部诗集更是他案头必置的读物。但我不知道的是,武军在几十年对我创作关注的同时,也在默默地积蓄力量,默默地历练。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一起在什字小学(现更名为六盘山镇中心小学)教书时,武军十分喜欢画画,闲暇之余我看书码字,他泼墨作画,大多时间,两个很文艺的青年经常勾肩搭背地在小镇的街道上晃悠。直到若干年后的一段时间,我从《宁夏日报》副刊读到署名王武军的几篇散文,其中有一篇写关于校园读书声的还获了年度奖。我想,此武军绝非彼武军也。再后来,又有一篇是对我第二部诗集《风吹西海固》的评论,我才不得不相信这位仁兄的城府与才情。令我惭愧的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在一起总是谈到工作、谈到家人、谈到朋友,却很少谈到过文学。作为一名在文学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作者,我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刊物的编辑,也向他们成功地推荐了一些新人新作,唯独武军是沉默的,他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像一个害羞的少女,直到春色饱满,才探出墙头,继而乍泄。
曾经在酒桌上,我不无揶揄地调侃武军,年轻的时候在干什么,眼看步入中年了却热情洋溢地搞起写作来了?武军很诗意地回答我们:“二十多年前,诗歌是我想象中的爱情;二十多年后,诗歌成为我精神的女神。一直以来,我将她埋在心底,一路潜行。”是的,武军是幸福的,他有想象中的爱情,有心中的女神,有自己追求的目标。这样一个执着而心底澄明的人,注定会在诗歌的烛照下一路前行。西海固文学圈所有的人(当然包括我),几乎在他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没有给过一丁点的关照和提携,而他在编写校本教材《在诗意的校园飞翔》时,无一挂漏地向所有的人发出了邀请,让我们的名字和作品,同历代名人一起出现在孩子们的课本中,映入千家万户的阅读视野。
那么,他算不算一个时代的悖论?
首先,诗歌不能当饭吃,写诗是养活不了一家人的。当一些文学大腕都纷纷跳进海里想捞一把浪渣的时候,武军却不想着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他已经是城区一所小学的负责人),而转身投入一项更加清贫更加寂寞的事业。从某种程度上讲,在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能够坚持写作,坚持做不急功近利的事情,就应该对他表示敬意了。你看有几个诗人在世俗意义上活得滋润?
其次,诗人的名声在当下是被打上引号的,往往与疯子、精神病患者相提并论,“正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因为现代人都削尖了脑袋争着当官,抢着挣钱,他们不爱诗,不读诗,也不懂诗,一旦听到有人骂诗,就跟着起哄,连那些街头摆摊的也上来糟践诗人,用恶俗来诋毁诗人。在一个信仰普遍缺失的时代,谁还听从心灵的驱使?武军却硬要挤进诗人的行列,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自古迄今,总有这么一些另类,在遭遇荒谬时,以一种特殊的对抗,维护着生命的纯度与高洁。诗歌是最好的出口,是诗人心灵的独唱。
是的,独唱是必须的。唱出自己的心声,唱出世事的无常和模棱两可的判断,唱出浅表的幸福和深刻的痛苦。
很久了,我总是反复在一种梦境里
河水平静在冬天的风里,我看到
六盘山下的羊群,在枯黄的山坡上
啃食泥土下的草根,我感到一阵疼痛
深入到一片雪花中,好多年了
都未曾融化
——《经年的时光》
诗歌是要有疼痛感的,一个诗人的疼痛,首先应该从故乡的泥土开始,再到故乡的泥土终结。因为诗歌是有血性、有根性的。对于生命本身的困惑,是诗歌创作的本质。武军创作了大量的有关老家、村庄和亲情的诗歌,武军的独唱注定带着彻骨的疼痛。他生在六盘山下一个中国军事史上很有名的地方——萧关古道——瓦亭。瓦亭是古丝绸之路上一个十分重要的驿站,也是古代中原与漠北边境线上的一个无法忽略的隘口。在这块土地上曾留下无数文人墨客和戍边将士的墨迹与血泪,他们唱出来的是诗,哭出来的也是诗。生于斯,长于斯的武军,浸淫在如此丰沛的文化积淀之中,他对历史文化的考量,对大千世界的观察,对人情冷暖的介入,对故乡风物的依恋,对生存之痛的担当,预设了他在诗歌疆域还将继续纵横驰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在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
存活
感恩于黄土之上
有我不死的灵魂
这是武军的诗,是武军“执迷不悟”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时光老了,但诗人的心永远年轻,时光越老,诗的味道越浓。
2012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