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风台的风似乎比凌霄城中其他地方的风要大一些,上官飞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从前听一些城中的年迈长老讲过,是因为这里藏着一柄能驾驭风的神剑。
不过这种故事对于上官飞琼来讲并不重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偷偷溜进去,看看这个城中禁地里面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果然……师父真的带师弟到禁地来了,水镜真人她也来了……”上官飞琼把身子贴在那座石碑上,素手玉指抚过石上的诗文刻痕,却是好奇了一下,前思后想自己虽然是在这城中长大,不过似乎并没有来过这禁地附近几次,对来这里的路印象中也是模糊的,她索性也就看了看石碑上的那首刻诗。
她摸着诗文钝锉交杂的刻痕,不禁感叹,“好厉害的剑势,竟能在这样的石头上以剑锋书诗,城中前辈的修为,真是不可估量……嗯……这诗?九宇楼台御寒空,五灵朝宗擎远峰……八荒山河伏地阙,七星北斗卦天冲……六合乾重偃日月,三清坤茂护高穹……四脉和光动星魄,两仪同尘一剑中……九宇,八荒,七星,六合,五灵,四脉,三清,两仪……一剑……这诗中所写,似也城中的无尘太清道心法要诀都有些许的关系……”
上官飞琼读完石碑上的诗刻,觉得这诗中所讲或许都是无尘太清道中的一些奥妙,又或许蕴藏了什么玄机也说不定,不过转念之间又想起自己闯来禁地,也无暇去管这诗了,目的就是想看看她的师弟到底如何了,看看四周没人,提起灵力一个抽身到了那阁楼门口,放眼向内看去,也大吃一惊,讶于这高阁原来竟只是外表,里面原来藏着一个山洞,山洞里似有强大的灵力流转,让她的气息也为之一紧。
“想来这山洞才是真正的禁地啊……那柄镇城神剑,应是在洞的深处无疑了……这洞中灵力气流如山洪海涛般不可测,那柄剑又该是何等强大……”她心里说道,“哎呀,不管这些了,师弟的事情要紧,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我得赶紧进去!”
上官飞琼运了一股灵力,凝结在周身,成了一个透明的光球,悄悄地走了进去……
山洞深处。
一处广阔的石室,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圆台,圆台四角各有一个石柱,上面各侧置一盏油灯,盏中油火正盛,照亮了整个石室,不至昏暗。
楚莫离在圆台上打坐,神情有些痛苦,脸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脸色泛出惨白。他的上衣已经脱去,胸口一道醒目的长疤清晰可见,疤痕上,有缕缕浅薄的黑色烟雾弥漫而出。
就在他的身前,有一柄华美绝伦,温芒醉人的剑,浮在半空,上下微动。
那美耀的华光,在剑身频频律动,强弱交替,就好像,人的呼吸一般。
七彩九华,缀折柔回,似凡间神晖。
桦舞。
而那些散逸而出的黑色雾气,正宛如滕蔓,攀卷在桦舞的剑身,与那簇莹辉交缠在一起。
光暗相生,相触,相融,相灭。
圆台前后两侧,只见上官雄与水镜真人各站一边,双手化决,拜于身前,一团刚猛的紫气聚在手上,脚下两仪太极光图急旋,光图外圈涌起八条光脉,汇在天灵,合为一束,直冲室顶,进而不断散开,笼盖了整个石室,室内冲击之音,缠缠萦萦,似有千针差互,万禽争鸣,似这两人用自身灵力做介,视圆台上一人一剑为眼,布下了一个灵力法阵。
无尘太清道!
聚灵欲无尘,忘神仰太清!
楚莫离似乎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他的手背与前额,都略凸起了青筋。
“城主,这小子怕是支持不住……”水镜真人看着楚莫离愈加苍白的脸如是说道。
“若是他连这关都过不了,也不用再留在凌霄城了!”上官雄目色沉稳坚毅,语气如与水镜真人谈笑,他向楚莫离胸口的长疤看去,那一丝丝黑雾在他炯亮的眼中缭绕,“差不多了,水镜长老,施术罢。”
水镜真人看着颤抖地楚莫离,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定,“城主,你当真不怕这小子被剑中人格反噬,丧失自我,搞不好还会为此丢了性命?”
上官雄闭目,沉思了少许,表情中似须臾间闪过千万岁月,终于还是睁开眼,看着楚莫离道了句,“这是他自己的命运,命既天定,是非福祸,就看天意……不,就看他自己。”
水镜真人听了不再答话,只是双手的决势有了变化,掌心凝出一颗灵力法球,闭起眼睛道,“城主言既如此,那便动手罢!”
语落,只见她带着那颗法球一掌向楚莫离打出,法球即化成一道太极图在她掌前飞旋,一束灵光从太极图的中心射出,正好击在楚莫离胸口的疤痕出,盖住了黑色雾气的涌出。
就在此刻,那条疤痕处发出了似水沸铁烙般的“咝咝”声。
楚莫离的胸口,骤时剧痛难当,“啊……啊!”他颤抖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他整个人身体困兽般猛摇,似要挣扎,摆脱这一束灵光,可这束光好像和那道疤痕牢牢连接在了一起一样,任楚莫离如何挣扎,也拉扯不开。
上官雄见势,也如水镜真人一样,运气出掌,打出一道一模一样的灵光,打在了楚莫离的背心处,一前一后,两条灵光,如同两条锁链,将楚莫离牢牢的锁住。
“结阵!”上官雄喊道。
两人同时将发出灵光的手向身后拉动,那两束灵光似将楚莫离锁得更紧了,整个石室内的灵力都向那两束灵光上聚拢了过去,一时间两束光猛涨,将楚莫离的上身近乎都吞没了,只能看见他的头和双臂在拼命的摇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楚莫离仍在大叫着,脸上尽是痛苦,声音在山洞的岩壁上,反复激荡,震耳欲聋。
桦舞陡然绿光狂闪,一声剑鸣,把之前弥散在剑身的黑色雾气尽数冲散,从圆台腾起,旋至楚莫离的左手边。
他苍白痛苦的脸上,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猛然睁开,而眼眶中,却是一双好似被业火烧灼过的,空洞猩红的眸。
和那天夜里的,一样的双眼。
水镜真人语气中带着三分惊讶道,“想不到真如你所讲……这世间,真有如此荒诞无稽之怪事!”
楚莫离抓住了桦舞。
水镜真人修行多年,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识别已是能用眼睛看见灵力的流转,她看着此刻的楚莫离,也不禁为之哑然失色。
“好重……好重的煞气!”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让人一体两命的巫术……”
上官雄道,“那天夜里我其实已然发现,他并非只是被剑中煞气侵染心智……而是那柄剑中,根本就有另一个命魂!”
“老五胸口的疤痕,我也早就看过,伤口应该就是这柄剑造成的……不知老五是何时被此剑所伤,却侥幸未死,剑中怨煞从他的伤口与其相连……”
“至于这不知来由的命魂,它本是附在这把剑中,不想却与老五有这样的关联,能互换命魂……看来当年在九黎的那场仙乱,一定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这一命魂,怨煞极重,如出阎罗,似行冥渊,杀气之强更是难以言喻……他与老五的两魂七魄早已交融,若是强行以术法分割,老五必死无疑,唯今之计,只有暂且将其封印,将其力量压制。”上官雄看着此时再度发狂的楚莫离,怅然说道。
水镜真人亦无奈摇头,道,“看来普天之下,九州阔土,我们凌霄城所知所掌,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剥魂附器……此等逆天邪门的巫术,我自修道至今,六七十载光阴,却真是闻所未闻!”
“但光是凭这剥人命魂,使其魂肉分离,附于铁器,积蓄怨煞,以再侵染无辜生灵,这等有违天道的恶法,若是有朝一日被我凌霄城发现所在,便绝不能留于世间任其为祸!”她言至句末,已愤恨不止,看着楚莫离,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难道……真的就别无他法了么……”
“还有一事吾不得查明,为何他的剑……在这镇风台中,剑身散发出的煞力便会大大的减弱……”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小子的剑……与我凌霄城镇城神剑定岚有关?!”
“我现在只是有此猜测……并无把握。我查过城中所有关于定岚由来的典籍,却没有任何记载,只有说过是第一任城主偶然在妖兽腹中发现了它……我将老五的剑封在与定岚相邻的这座石室,就是为了这几天能让定岚将这把剑的怨煞气息更加弱化,或许能将那剑中的残魂镇压,但我想不透的是……为何定岚也会因为这把剑,使镇风台周围的灵力流转更加顺畅……这两把剑合于处……可以说是相辅相成!”
“这如何可能!定岚乃天下第一罡气之剑,几百年间斩尽无数妖邪,更曾击退过妖界大军,拯救人界无数苍生,怎么会与这怨煞之物有关联!”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刻他的身体已被那剑中的残魂控制,只有无尽的杀意……我身为堂堂凌霄城主,又为此人之师,欲救他于水火而不得……枉有一身修为,却不能尽眼前之事……真是……天道可畏,人力,不过如蝼蚁卑微……”上官雄道,“事不宜迟,快下封罢!”
上官雄目色一变,同水镜真人一起运起灵力,石室中浮现出无数紫兰色的星芒,随着两人的手上法决变化,渐渐聚在两人手前,转眼之间,只见两人手上各握一个太极光图,那两道困在楚莫离身上的光锁也开始变幻,将楚莫离从圆台之上抻拉而起。
他瘦弱的身体在光中狂摆,手中桦舞翠光狂闪,却仍是无法挣脱,咆哮声和杀气充满了这间石室。
上官雄拂袖一震,水镜真人回身一转,两道巨大的太极光图一前一后,向楚莫离飞冲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室中,一团蓝光猛烈的冲出,将整座山洞都映成了夜晚般的晖蓝,气劲扫过,将那四束石柱侧旁的油灯全部吹熄,直至楼阁的大门前。
……
……
“藏了这么久,还当我不知道么?!”上官雄淡然道。
上官飞琼大惊失色,蹑手蹑脚地从石室外低头走了进来,不敢看上官雄和水镜真人,“爹爹……女儿……”
“不必再说了,既然你已经自己闯来了,那就罚一个月的禁闭,安心修习。”
上官飞琼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水镜真人站在一旁,看着上官飞琼,无奈地道,“琼儿,我早与你说过,禁地不是你能随意乱来的,你却是不听……唉!”说罢,袖袍一会,转过身去,留了句,“城主吩咐我的事情我已完成,那吾这就先走了。”
上官雄点点头,“有劳水镜真人了。”
他说完,水镜真人已经消失在了石室中。
上官雄又道:“还好这不是存守定岚的石室,否则我定然将你这丫头逐出凌霄城!”
上官飞琼低声回道,“爹……女儿也只是……担心师弟会出什么事……”
“我与水镜真人都在,会出什么事?”
上官飞琼一时语塞,只把头低的更低了。
上官雄道,“我和水镜真人所说的,你也应该都听到了吧?”
“……是,女儿都听到了……”
“我和水镜长老已经为他剑中的怨煞之力加封,至于他何时会醒来,就看他自己了。”
楚莫离安静的躺在那座圆台之上,似是睡着了,桦舞就平放在他的左手边,也好像睡着了,剑身只有一层极其微弱的光在轻闪。
“他这一生,怕是都要受命魂之苦……你是它的师姐,以后要和你哥哥还有老二老三多关照他。他是我伏龙门下的弟子,就算身怀邪物,只要他本心向善,我便会将他留在城中,日后你们几人更要帮扶他修习,以压制他剑中的怨煞,明白了吗。”
上官飞琼怜惜的看着楚莫离昏睡的侧脸,两只手攥得紧紧的,点了点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过那张粉骨玉颜,滴落在地上,倾刻间,风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