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条长长的河。
刺骨的寒风夹裹着雪花来势汹汹地从身后袭来,寒风怒吼,树木在白茫茫的原野上摇曳挣扎,雪花在狂风里盘旋着,狂风在雪里撕扯着,打着尖利的响哨狂暴地扫荡着这片贫瘠的大地。
顷刻间,天地已经变换。
一阵雷鸣响彻原野,发出巨大的轰鸣,紧接着,一道闪电像长剑划破了天际,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只听见天空一阵咆哮声,雨像箭一样射下来!
风在吼叫,雷在咆哮!天空在怒吼!乌云渐渐越来越多,雨也越来越大,接着一阵闪电劈掉了一棵树,蝼蚁一般的生命瑟瑟发抖,哀嚎遍野……
有一个声音,坚定勇敢,被眷顾爱怜的生命由这个声音牵引着一次次凝聚、分散、又凝聚、分散、再凝聚,引领着人群——向前——向前——向前——向着东南方一路走来,穿山越岭,渡河过江,一路蜿蜒前行,绵绵不绝……
勇敢而坚强是山哈人(畲族人的自称),他们结庐山谷,诛茅为瓦,编竹为篱,伐荻为户牖,聚族而居;勤劳俭朴的畲家人,开山劈岭,把荒山变茶园、沟壑变良田,建起了新家园。
蓝家村,就是这样的畲家村寨,坐落在丘陵中心的一个山坞前。南、西、北三面环山,东面有一个出水口沿着水道便可出山乡。大松树高高耸立,北朝南的小院落,隐在竹林或绿树之中,几条泥色小路蜿蜒曲折,向更深远更深远处而上。
蓝家村的夜幽深绵长,不曾想这样的夜竟然下起了雨。
千万条雨丝,荡漾在半空中,像一条条迷迷漫漫的轻纱,雨丝那么细,那么绵,像春天飘浮的柳絮。更像是雾似的雨,也像是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直到整个房间被窗外透进来一丝丝的湿润泥土混着花草的芳香侵占了,李梅才猛然从睡梦中醒过来。
浓重的睡意一下子,全都跑不见了。
心一下一下一下地跳个不停,李梅只好拉了一起椅子坐在窗前,倾听着这真真切切的雨声,让心慢慢静下来,静下来,静下来。
今夜的雨,其实是动人而美丽的。
窗户就像是一个相框,画出的是黑色而泛黄的夜空,亮晶晶的雨丝扯天扑地而来了,显现在这一片寂静的夜色里、竹叶上、花草间,一点点地浸到人的心里,盈盈地掬成一汪水,从李梅脸上一点点地滴落下来。
夜,静谥着;
窗外的雨,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女孩端坐在窗前,认真地哭着。
李梅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哭过了,
所以任由着那盈盈的泪水,带着自己的体温,任性地向外奔跑着、宣泄着、诉说着……
李梅就像一个丢了心爱的糖果的小女孩,努力地寻找,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泪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积蓄成洪流,乘着夜色泛滥开来。
人一落地,就是要呱呱大哭。
哭,实在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襁褓之中,饿了要哭,病了要哭,尿了要哭,不舒服了要哭。
哭是混沌未开的幼儿求生的武器。
后来混沌渐开,渐渐体会到哭的威力,然而李梅却很少哭。
不过今夜,李梅想要哭出声来,要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那样哭,声嘶力竭地哭,嚎头痛哭。
李梅想要哭出声来,哭自己,哭花非梦,哭王志新,哭自己的茫然失措,哭蓦然间消失的美丽,哭一切的一切……
朦胧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孩子,你太累了,到床上睡一下吧。”
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扶着自己安静地躺下。
夜,在更幽深处拉开了一道温和的幕布,李梅觉得自己被一层一层一层白白的纱笼在了里面。
温暖而平和。
雨停了,
天空被雨洗得更黑更蓝了,星星一闪一闪地又悄悄地挂在了天上。
启明星渐渐隐没,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在公鸡喔喔鸣叫声中太阳在山的那头露出平和的笑脸,那神奇的七色光芒,透过竹叶、花间、草上一个个晶莹的水滴画出不可思议的虹,李梅才猛然想起,夜间曾下过的雨,曾有过的故事。
天井里满是老茧的大手上下飞快地动作着,一只小巧的竹篮就编出来了。翠生生的还带着晨间的露水的味道青草铺在石板上,娇嫩的喇叭花迎着风开满了一面围墙,轻柔的风吹过天井里各色的花花草草一下都醒了神笑迎迎地欢快地律动起来。
“蓝齐叔,早!”蓝梅笑着对天井正准备提起编好篮子起身的蓝齐叔说道。
“蓝梅,怎么不多睡会,天还早呢?”蓝齐叔提着新编好的竹篮递给蓝梅说,“刚编的,放在你房间,放放小东西。”
“不睡了,”蓝梅看着手里的小竹篮精致而小巧,用手摸了摸这浑然一体的竹篮,每一根小竹子都经过了细心的打磨,光滑而细腻的纹理,精巧的编织手法,看着就让人心动,“给我编,真的太好看了,还很光滑呢?谢谢叔。”
“谢什么呀,就是个小玩艺,小时候你就最爱小竹篮了,总赖着我给你编,还喜欢就好。”蓝齐叔见蓝梅喜欢,也是高兴。
“很喜欢,一看就觉得特别的亲切。”蓝梅想要再说什么,可眼泪不由地流了出来。
蓝齐叔一见蓝梅眼泪下来,也有些无措,叹了口气说,“你呀,就应该好好的睡一觉,多休息休息。”
“不睡了。”蓝梅揉了揉有点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答道。
“昨晚我就交代下去了,谁也不能打扰你,让你好好的睡一觉。”蓝齐叔慈祥地望着,点点头说。
蓝梅知道蓝齐叔对自己好,才这样安排,可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蓝梅又怎么能够只是回来休息呢?连忙收了泪,对着蓝齐叔小声地问:“叔,昨天夜里您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蓝齐叔看了看蓝梅的这会的样子,便转了话题,轻声对蓝梅说道:“你蓝婶一早上就起床,给你弄好吃的去了,还不去看看,这会,你那肚子早就应该饿了。”
“叔,你知道便告诉我。”蓝梅不甘心地问道。
“这个点,早该吃饭了。先去吃饭,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的慌,哪有回家了,还没时间吃早饭,让肚子饿得咕咕叫的理。先吃早饭。看看你蓝婶的手艺变没变?”蓝齐叔心疼地望着眼前蓝梅那红肿的眼睛,还有些许苍白的小脸,坚持地说道。
蓝梅知道自己这会是没办法说服蓝齐叔跟自己说实话了。只能听蓝齐叔的话乖乖地进了他们家的小厨房。
让蓝梅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厨房里,穿一身蓝布大襟衫上戴着自织的蓝底五彩围裙的女主人——蓝齐婶,竟然还在灶台前忙碌着,手里拿着大铲子正不停地翻炒着,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连忙回头高兴地说:“蓝梅醒了,快进来先到饭桌上坐着,还有一个小菜,马上就开饭。婶子让你尝尝咱们地道的家乡菜。”
蓝梅才刚坐定,蓝齐婶就把早餐送了上来,热乎乎的白色糍粑,裹上由白糖、红糖粉、花生碎混合均匀的蘸料。米香夹着甜味,又软又粘。那么亲切的口感让蓝梅不由地吃完一口还想接着下一口。这是畲粑。主要原料糯米含有蛋白质、脂肪、糖类、钙、磷、铁、维生素B族及淀粉等成分,是适于温补强壮的食品,具有补中益气、暖脾胃的作用。
黑色的乌饭。从山地里采来的野生乌稔树的嫩叶,置于石臼中捣烂后用布包放入锅中浸,然后捞出布包将白花花的糯米倒入乌黑的汤汁里烧煮成的饭。吃一口清香糯柔,细腻惬意,别有情趣。
一碗热热地豆腐娘,用山间的大豆细细磨成再慢慢地熬熟做成,是畲乡一道特色的菜肴。取名通俗,寓意简单,可理解为“豆腐之娘”。
再配上蓝齐婶家里特制的粉皮。蓝齐婶做的粉皮一直在畲乡最好的美食,大家都特别爱吃,更是小蓝梅的最爱。
粉皮制作工序较为简单,主要原料为大米。先选择优质大米,按比例掺水浸泡七八个小时后,用磨浆机搅拌成米浆。这是一般人家做的,而蓝齐婶却不同,从来不用磨浆机,而是选用石磨磨米浆虽然繁琐,但味儿却是更好。
接下来就是蒸粉皮了,也叫“炊粉皮”。蒸粉皮要准备好蒸锅和蒸具,保证蒸锅密气、受热均匀。待蒸锅中的水烧开后,放上蒸具,紧贴着蒸具铺上一块浸泡好的白蒸布,最后往蒸布上倒上一层薄薄的米浆,盖上锅盖,利用水汽蒸熟。
蒸粉皮虽然步骤简单,但是要做出形薄、透明、滑嫩的粉皮,还需掌握好火候,火候不到不熟透生浆不好吃,火候过了蒸出的粉皮粗糙不够滑嫩。蓝齐婶家的粉皮形薄透明滑嫩,让人吃了赞不绝口。
蓝齐婶按着蓝梅小时候的口味,适当地加入小葱、香菜、酸菜等调料。
又配上刚刚从田地里摘回来的新鲜的蔬菜作了两盘小菜,送到蓝梅的桌上。
这样美味十足而且特别健康的早餐,配着蓝齐婶浓浓地关爱,填满了蓝梅的胃。
“婶,这个早餐真好吃。我都吃得太饱了。”蓝梅含着泪笑道。
蓝齐婶怜爱地望着眼前的孩子,眼中的泪也有些控制不住了,连忙急急地回头偷偷地擦了去。这才笑了说:“小蓝梅,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你要是喜欢,婶,天天给我做。”
蓝梅望着亲切的蓝齐婶不由地点了点头。久远的记忆似乎又冲上了心头,暖暖地让人觉得特别的舒服。
人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告别了蓝齐婶,走到正厅,蓝齐叔正端坐着等在那里。蓝梅知道这是蓝齐叔特意在等自己呢?蓝齐叔示意蓝梅坐在边上的椅子上。
“叔,我已经吃饱了。”蓝梅连忙开口说道。“您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昨天夜里您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昨天晚上没什么声音,全家人睡得挺安生的。”蓝齐叔正色地回答。
李梅疑惑地望着蓝齐叔,忍不住地再问了一次:“您真没听到?”
“昨夜从子时开始下雨至到卯时才停,除此之外,没什么动静。”蓝齐叔迎着李梅疑惑的眼神认真地解释道。
“蓝齐叔,我觉得好像老奶回来过了。”李梅脱口而出。
蓝齐叔微微一愣,很快神彩一变,过了一会才轻轻地回了一句:“老奶回来了?”
“昨夜下雨的时候,我坐在窗前哭,哭累了,只记得老奶叫我到床上睡一下,还扶我上了床。”李梅认真地叙述着。“我觉得那是老奶。”
“老奶护你,想是怕你太累了。”蓝齐叔脸上显出一丝特别的光彩,关切地望着李梅。“你现在可好一些了?”
李梅知道蓝齐叔必定是知道的,只是有些话,只要自己不问他定是不会说的。
李梅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弄清楚,长期以来压抑着的东西,终于可以有蓝齐叔一起分享了。
“蓝齐叔,有些事,您得跟我说了。”李梅急切地说。
蓝齐叔看着李梅认真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我本来想等你休息好了再跟你谈的。孩子,你得慢慢来呀。”
李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这才定定地拿眼睛认真地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地说,“先带我去老奶那屋吧。”
“你这孩子,你得多担心身体才好呀。”蓝齐叔的眼里有了莹莹的泪光,关切地看着李梅,轻轻地说道。
“蓝齐叔,我会的。”这是李梅的承诺。
如果蓝齐叔没有成为族长,李梅不会这样跟他说。不过,现在好了,两个人不需要避讳就能截掉所有无关紧要的一切直面地对话。
李梅知道除了现任的族长,这些话,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懂。
蓝齐叔看着李梅坚毅的表情,无奈地点了点头。
开弓已无回头箭。
村子已经比以前破败了许多。
院前屋边的花草因为少了人打理,已经长满了野草。给古老的山乡又添了几分苍桑。
“大部分的年青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在家的也就我们这几家,再就是你老哥、老姐有些年纪动不了的,另外就是细仔他们,一早上都到乡里上学去了。”蓝齐叔拿着他的旱烟斗指着眼前的房子说,“走罗,都走罗,这会就安静了。”
看着眼前繁华之后的萧条破败的花草,李梅的心一抽一抽地,失了主意,本想接下去的话不知怎么地竟然开不了口。只好任由着蓝齐叔领着自己一路往前走。
一路上太过安静,李梅忽然想起这两天来的怪异想法,还是忍不住出了声,“蓝齐叔,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了?”
蓝齐叔停了一下等李梅走上前跟他平排了,才慢慢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上周老奶回来过。我就到祠堂开了一卦。卦上说,贵人来。”
“我没成贵人,当了祸害的话。蓝齐叔,可千万别手软。”李梅认真地说。
“老奶护着呢?你不会有事的。”蓝齐叔严肃地回了一句。
李梅愣了愣,安静地走了一会,才开口说:“蓝齐叔,我身边的朋友遇到事了。”
走了一小会,蓝齐叔才接过话茬,回了话,“这是命呀,要不怎么把你紧巴巴地弄回来了呢?”
李梅知道要来的终究会来,怎么逃也逃不掉。
兜兜转转,转转兜兜,要来的终究会来,谁也逃不掉。
自己终于还是回来了。
“叔,您先停吧!前面我自己去。”
“老奶会护着你的,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