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你太让我失望！”顾潜金痛心疾首地说道。接到唐父的电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初心到现在还没有去学校报道？
经常深更半夜回家？
还被拘留！
这是他印象中乖巧懂事的初心吗？自从把她领回家，她一直是让他满意的，唯一的一件错事，也不是她的错。。。这是怎么回事？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顾潜金披星戴月地飞到旧金山。就算唐父不要求他来，他也不能不来。
特意将初心叫到外面，顾潜金找了个无人的卡座，要好好问个明白。
面前的初心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按捺下心中的焦虑，放柔了声音问：“初心，你一直是个让叔叔。。。呃。。。让我放心的好孩子。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叔？”初心闻言抬起头，盯着他问：“你现在还要我喊你叔叔吗！”
“初心！”顾潜金有点激动地说：“你愿意喊我一声父亲？”
久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初心又沉默了。曾几何时，她悄悄这样幻想过，如果叔叔是她的爸爸该多好。14岁那年，清明时节，在凄风苦雨的灵堂里，所有人都走光了，天地间就剩下她一人。
在她最恓惶的时候，是叔叔拉起她的手，问：“初心，到我家里住好不好？我是你妈妈的一个故人，她将你托付给了我。”
呵，故人。
好大一个谎言。
受故人所托照顾孤女，多么善良！
顾潜金今年四十出头，正值男人的黄金年龄。是顾江集团的掌门人，位高权重，风光无限。此刻就算他眼中有期待，也是种胸有成竹的期待。
“你知道我外公什么时候去世的吗？”初心冷冷地问道。
“啊？”一心等待初心回答的他下意识地回答。印象中老师是个学通古今，懂得修身养性的人。初心的外公外婆自然是早就过世了，不然一倩也不会来找他。“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的心像在梦中似的坠落，坠落到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在一起？”江姨忍无可忍地大声说：“你个孽种！擎苍是你哥哥！”
什么孽种？什么哥哥。。。初心一下子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暴怒的江姨。
她知道江姨不喜欢自己，可她从来都不摆到台面上，不在顾叔叔面前流露半点。孽种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听不懂？“哥哥”俩字她听懂了！但是擎苍怎么就成了她的哥哥？
“初心，对不起，你是我和姜一倩的女儿。你和擎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们有这么近的血缘关系，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叔叔一句话，判了他俩死刑！
初心不知道那个月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基本足不出户，好像犯了罪，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牢。吃饭时间最难捱，擎苍就在饭桌的那头，但两人的视线都不敢交汇。每天她呆呆的躺在床上，听苍的脚步声经过她的房门，一天数几次是她唯一的思想。
直到叔叔问她愿不愿意去旧金山读书，她才像从梦里醒了过来。走吧，重新开始吧，在这里她没有办法呼吸。好像和擎苍近一点，呼吸到他的空气都是一种罪过！
临行前那晚，江姨走进她的房间。
“真后悔，当初可怜你一个孤女让你进了我家的门，”她的眼中带着恨意还有鄙夷：“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关我妈什么事。”江姨的话激起初心的愤怒。
“呵呵，你还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回事吧？”江姨慢条斯理的说。接着她说出一番让初心浑身战栗的话。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对她又将是一堵墙，她已经身在四面是墙的牢房里了，江姨还要把唯一的窗子封上。
“别以为有什么美丽的误会，你妈只是做了个想要嫁入豪门的美梦，梦灭了而已。”江姨一脸不屑地说：“潜金当初是你外公的学生。你外公算是个上海有名的教授吧，可惜了，一世英名毁在女儿的手上。你妈未婚先孕，你外公丢不起这个人，举家躲到小镇上，然后想不开，没两年就去了。。。”
江姨轻描淡写的话彻底绝了初心的后路。走吧，走吧，也许走出去还有一丝生机。
“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有回头找过我的母亲吗？”初心陡然提高了嗓音质问道。原本对江姨的话她将信将疑，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他们不在一起，甚至母亲去世后父女不能相认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可是现在父亲的反应不由得她再自欺欺人！
“我。。。”顾潜金一下愣住了。想过她吗？想过的。但是没想过再回头去找。一倩只是他初恋的一段记忆。
“潜金，这个饺子是我包的呢，好吃吗？”一倩笑眯眯地问。
“嗯，好吃。”21岁的潜金口齿不清地说。口中塞满了饺子，频频点头。老师和师母在和煦的阳光下冲着他们笑。
“你为什么和我妈妈分手？”真相远比她设想的更残酷。手痉挛地攥着桌布一角，她的心越来越冷。
“因为。。。”顾潜金有点恼了。没有一个问题是此时此刻的他——能回答得上来的！
他一直认为，他和一倩就是一场初恋。谁没有过初恋？他也不知道一倩才一次就怀孕了。他当时和一倩分手是有苦衷的。
“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吧？”父亲神色严肃地说。
“真的有可能破产？”当时的潜金觉得眼前一黑。
“你江伯伯愿意帮助我们度过难关。”
“那就是有救了？”
“江伯父的条件是——我们两家联姻后他才愿意出手相助。所以我希望你和江顔霓尽快成婚。”
“好。”
顾潜金当时那个回答真的只有瞬间的犹豫。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江顔霓品貌端正，无病无疾，和他门当户对。就算是没有这场家族危机，也是一个结婚的好对象。更何况她救他家于水火之中，他简直是要感激她了。他生来就是顾氏集团的独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没了顾氏集团，他什么都不是。
“一倩，对不起。我家里现在这么个情况，你跟着我也是受苦。不如让我们一别两宽吧。”
顾潜金自问他当年有不得不分手的理由，又给过交代，实在是没什么愧疚的。但是18年后，当一倩再找到他时，他的良心好像回了家。那天的对话和人是再也抹不去了，他知道他亏欠一倩良多，而且今生再没机会补偿。
“潜金，我的日子不多了。”姜一倩平静地看着他：“初心是你的女儿，今年14岁。以后你如果愿意，就照顾；不愿意，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顾潜金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这是一倩？曾经白皙的脸庞现在有些发紫，头发干枯没有光泽，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淡然；一如当年他振振有词地说分手的时候，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那时家里快破产，我被家里安排娶了你江姨。”顾潜金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再没有当年流利的口齿。这就叫因果循环！因为一倩已经走了，他现在要向——她的女儿解释！
“好，就算你和妈妈分手是不得已，后来你的心里就再没有这个人了吧？不然，妈妈一家搬走你不可能不知道！”初心的话里冒着寒气，眼前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把她的心冻住了。“甪直离上海也不远，一个有心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眼神中不可遏制地带出了鄙夷，她冷冷地道：“对你来说，她只是个和你有过关系的女人！没想到还留下我这个孽种吧？”
“胡说！”初心咄咄逼人的言辞和如潮水般的回忆一起向他发出攻击，顾潜金不得不反击了。“这几年，无论是作为叔叔也好，父亲也好，我没有亏待过你吧？”
“我看你到了旧金山整个人都变了。好好的学校不去，和人家到街头混，竟然还进了警察局！”
“你自己摸良心问问，你怎么对得起我？”顾潜金板下脸教训道。
“呵呵，叔叔，那就对不起了。”初心竟然笑了起来。“以后你只当没有我这个人吧！”
对不起他？
笑话！
从14岁那年，灵堂那天，她就在努力想要回报这个好心的叔叔。所以，当叔叔让她和擎苍一起考清华的工商管理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从小她的梦想可是做个画家。但是她想叔叔是不需要一个画家的，那么她愿意为他的公司效犬马之劳。
“初心。。。”顾潜金将震惊放在心里。这就是4年来一直乖巧、让人生爱的初心么？
她是那样优秀，更像个男孩，甚至不输给擎苍。他一直在观察，早就有心栽培她了。那两个资质平庸的女儿简直不能看，将来他的拐杖必然是初心。所以他对初心是用了心的，朝夕相处也是生了父女亲情的。都怪那个毒妇，竟然在背后插他一刀。告诉初心当年往事的人肯定是她。其心可诛！
想到这里，顾潜金一把握住初心的手，言辞恳切地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也对不起老师！如果当年我知道有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初心，请你相信我！我是爱你母亲，也是爱你的！可惜造化弄人，往事不可挽回，让我们父女俩一齐向前看吧。”
看初心又泄了气般低下头去，他松了口气，又补充道：“你看擎苍，他现在也是照旧生活，并没有要死要活的。你走了，他也只是问了一句去哪里，然后该干嘛就干嘛。”
听到擎苍的名字，初心闪电般抬起头，接下来的话让她眼睛瞪得快要夺眶而出。她简直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伤害人！
“当年你也是这样劝我母亲的吗？”初心浑身战栗起来。“是啊，她该干嘛就干嘛，半点没有麻烦到你。如果她不是要死了，是不会来找你的！”
看着和一倩一模一样的眼睛，顾潜金无语了。4年前，一倩来找他的样子他再也不能忘记。
因为她死了。
原来她这样的爱过她，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份情化成的枷锁他是再也卸不掉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么？她才35岁！因为她觉得自己对外公犯了罪！”眼泪汹涌而出，初心用手一指面前的这个人：“而真正的罪人是你！”
顾潜金脸色发白，脸皮抽搐了一下，再也维持不住道貌岸然的样子。
“你把我接回家，却让我叫你什么叔叔，”初心一抹眼泪接着说：“我和擎苍相爱又犯了什么罪？犯罪的人还是你！”
“现在你又来和我说擎苍是如何的薄情寡义。薄情寡义的人不是他——是你！”
“当年你伤害了我的母亲，我的外公，甚至是我的外婆。你伤害了我所有的亲人！现在又来冒充我的家人伤害我。。。”初心整个人如秋风中固执地留在枝头的最后那片树叶，颤抖起来。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初心忍无可忍地飞奔离去。小时候内心的疑惑点点滴滴穿成了线。
“妈妈。。。爸爸。。。？”2岁的初心含含糊糊地问道。
年轻的姜一倩脸色一白，将初心往床上一放，转身走开。
“哇。。。”初心望着妈妈的背影害怕地哭了起来。
外婆赶忙上前，小声哄她。
3岁的初心第一天从幼儿园回来，咬着手指头问外婆：“人家小孩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呢？”
“你的爸爸是个海员，死在了海难中，你妈妈想起就会伤心，”外婆叹息着说，“初心乖，以后不提了好吗？”
“嗯。”初心乖乖地点头。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可不敢惹妈妈生气。妈妈一生气就不理她，她可不能再没了妈妈。
“外婆外婆，外公是不是不喜欢我，怎么从来不抱我？”
“你外公身体不好，你这么胖，他抱不动啊。”外婆笑盈盈地抱起她：“我也快抱不动你啦。。。”
每到外公的忌日，妈妈总要对自己冷淡好几天；曾经有人来收购妈妈的画作，想帮她开画展，她却拒绝了，宁可蜗居在小镇当个小学美术老师；初心唯一一次到上海，是牵着外婆的手。。。
汹涌的泪水将久远的图像冲洗得历历在目。
原来一切的为什么都是有答案的。答案就是她！
她终于理解江姨说的“孽种”两字的含义！
她的亲人因她而伤心，因她而早逝，所以擎苍也不再爱她了吧！初心满腔的愤怒，黑血翻涌上心头，看着橱窗里的人，她咬牙切齿地想：你给我消失吧！
“嘭！”镜中的她被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