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重要的见面,从此之后,巴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身影。1940年,巴金和三哥住在上海,进行《秋》的创作。在此期间,萧珊频繁的来信,使巴金感到体贴与温馨。他在《秋》的序言中写道:“在我的郁闷和痛苦中,正是友情洗去了这本小说的阴郁的颜色。”他特别提出要感谢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是“在昆明的L.P”,“L.P”,正是萧珊小名“长春”的世界语缩写。
相识相爱历时八年,巴金与萧珊终于在1944年5月8日结婚。
我们结婚那天的晚上,在镇上小饭馆里要了一份清炖鸡和两样小菜,我们两个在黯淡的灯光下从容地夹菜、碰杯,吃完晚饭,散着步回到宾馆。宾馆里,我们在一盏清油灯的微光下谈着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日子……我们谈着,谈着,感到宁静的幸福。(《怀念萧珊》)当年,满怀激情和热望,年轻的巴金走出了大家庭。
如今,在滚爬摔打将近二十年后,他才有了自己的家。一个充满温馨的家,伴随他走向未来。
情书与家书
巴金的情书和家书远不像沈从文那样写得文采飞扬,更不像徐志摩的情书那样浪漫、夸张。他写得很朴实,大多篇幅是在叙述见闻或交代事情。
1952年,巴金被安排前去朝鲜战场深入生活,行前在北京等待出发。这段时间,巴金写给萧珊的信,有了更多的倾诉。谨摘录如下:
我很想念你们,尤其想念你。每次分别心里总充满着怀念。无论到什么地方,我总会记着你。(1952年2月12日)在这方面我的确有点毛病,看见玩具,又想到孩子,没法跟他们见面,买了玩具就仿佛见到他们的笑容似的,这种父亲的心的确可笑,以后当改掉。(1952年2月14日)珍,的确,我多么想见你,想跟你单独在一起谈四五个钟头。我知道没有人像你那样地关心我,也没有人像我这样地关心你。我的确想家,我真不愿意离开“家”,离开你们。我一生一直在跟我自己战斗。我是一个最大的温情主义者,我对什么地方都留恋。(1952年2月18日)1955年巴金从汉口乘火车前往广州,火车在3月28日早上路过坪石。1938年他和萧珊一起从广州到柳州、桂林流亡时,曾路过这里。旧地匆匆掠过,巴金却难忘当年与萧珊在一起的情景,当即在列车上给萧珊写信:
今晨过坪石,重经十七年的旧路,风景如昨,我的心情也未改变。十七年前的旅行犹在眼前。“银盏坳……”你还记得吗?炸弹坑早已填满,现在是一片和平建设的景象了。据说我们在广州住爱群,又是那个老地方。这一路上都有你,也有你的脚迹。昨晚在车上我又梦见你了,朋友,那是十几年前的你啊!在梦中我几乎失掉了你,醒来心跳得厉害,但是听见同伴的鼾声,想到你早已属我,我又安心地睡去了。愿你不要做噩梦。
比较而言,萧珊写给巴金的信则要更加热烈、浪漫。这里也摘引几段如下:
好久你可以回家?多么想听听你的声音,像往日一样,在你声音中睡着。太远了,我无法想像你的生活。
(1950年11月27日晚)昨天我在家里等了一天,汝龙没有来平明。一天我若有所失。今天早晨汝龙来电话,说昨天因为车上没有睡好,在家里睡了一天。我没有等他来我这里,我去了平明,我急得很,我赶着去看他,因为他来自你的地方,看见他我似乎看见你的影子。我听见他说了你曾经自语:
“所以我迟结婚,一有了家,人就有所牵挂。”你不知道我多么感动,如果不是因为人多,也许我就会哭出来。
(1952年2月23日)你能留北京至月底,很好,至少我们离得近一点,离开北京后,你会不会没有时间给我写信呢,我真怕没有你的信的日子。没有你的信,我怎能想像你的生活?你不知道有时候我多么的需要你,我多渴望你能更爱我一点,我好像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子。(1952年2月15日)1953年,巴金第二次赴朝采访,这一次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前往的。7月29日萧珊在信中特意附上一笔:“八月一日开始我译《初恋》了。”8月20日晚,在另一封信中,萧珊说:“我现在开始译《初恋》,我觉得我好像只为你一个人在搞这工作。偶尔我想到一两得意之句,我就默默地望着你,希望得到你的嘉许,如去年冬天一块儿工作时一样。”可以理解,萧珊是在以当年初识巴金时的表达爱情的方式,来安慰远在炮火中的爱人,给他以温暖,以信心。
心中的痛梦里的爱
上海是巴金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上海的家在武康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至去世,他一直在这里居住。
“****”中,萧珊被罚扫街。巴金写道:“她怕人看见,每天大清早起来,拿着扫帚出门,扫得精疲力竭,才回到家里,关上大门,吐了一口气。但有时她还碰到上学去的小孩,对她叫骂‘巴金的臭婆娘’。我偶尔看见她拿着扫帚回来,不敢正眼看她,我感到负罪的心情,这是对她的一个致命的打击。”
惊恐、忧虑、劳累,损坏了萧珊的健康。她患了肠癌没能得到及时检查、治疗,身体一天天消瘦,为了不让巴金担心,从不哼一声,也不诉说疾病的痛苦。
当萧珊患病时,巴金正在位于上海奉贤县的文艺界“五七干校”里劳动。直到1972年7月底,萧珊才好不容易住进中山医院病房,癌细胞已经扩散,在不得不立即开刀进手术室以前,她生平第一次对巴金说:“看来,我们要分别了……”
萧珊开刀后仅仅活了五天。
1972年8月13日,萧珊走了。巴金的爱情走了。巴金在“****”期间的照片很少,但留下了一张对他个人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纪念意义的照片。这是他在为萧珊送别之时拍摄的。他臂戴着黑纱,双手叉腰,低着头,脸上悲痛欲绝。他在为自己失去了感情中最美丽、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而哭泣。
萧珊走了。回到家里的巴金,从此,只有怀着对妻子的思念,从武康路那个大门孤独地走出走进。在他的卧室里,萧珊的骨灰盒一直陪伴着他。晚年巴金,梦中不断见到萧珊,成为感情交流和思念的场景。类似的情形,可以说一直伴随着病中的巴金。“昨夜梦见萧珊,她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安慰她:‘我不要紧。’她哭起来。我心里难过,就醒了。”
病床上的巴金,继续做着他的梦。也许清醒,也许懵懂。生者与死者在这样的虚与实的场景中对话。
梦中,巴金又回到了他在武康路的家:她离开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多么长的日日夜夜!
每次我回到家门口,眼前就出现一张笑脸,一个亲切的声音向我迎来,可是走进院子,却只见一些高高矮矮的没有花的绿树。上了台阶,我环顾四周,她最后一次离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穿得整整齐齐,有些急躁,有点伤感,又似乎充满希望,走到门口还回头张望……仿佛车子才开走不久,大门刚刚关上。不,她不是从这两扇绿色大铁门出去的。以前门铃也没有这样悦耳的声音。十二年前更不会有开门进来的挎书包的小姑娘……为什么偏偏她的身影不能在这里再现?为什么不让她看见活泼可爱的小端端?
写下这个梦是在1984年。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十年,巴金又做过多少梦,只有他知道。恐惧也好,忧虑也好,怀念也好,沉思也好,都装在心里,然后,走进梦中。
巴金的《怀念萧珊》的第四部分最末段之前,在修改时删去了这样一段:“人死犹如灯灭。我不相信有鬼。但是,我又多么希望有一个鬼的世界,倘使真有鬼的世界,那么我同萧珊见面的日子就不太远了。”文字虽然删去,但这却是巴金内心最真切的情感,是不可多见的一种表述。萧珊永远没有离开巴金。至少,在梦中,他们仍在一起。
现在,巴金走向了她。他们将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世上没有不受伤的船
重获自由才知道天有多蓝
2003年8月16日,因为税务问题,我被拘留422天后,取保候审。获得自由后这一年多时间里,我像架机器似的拼命拍片,想尽快补齐那1000多万元税款和罚款。
回想过去,在20世纪80年代,我拍了《小花》等几部电影获奖后,就开始“走穴”。由于童年时过苦日子的记忆根深蒂固,所以我觉得“每一分钟都要用来挣名挣利”。我至今保持着无人可及的记录:一个月演出150多场,最高一天演过8场。后来,下海经商成为一种潮流。10年中,我先后成立了几十家公司,涉及房地产、影视、美容等行业。但因为搞艺术的人单纯而又感性,缺乏经商经验,这些公司后来大都销声匿迹了。不过由“演员刘晓庆”延伸为“商人刘晓庆”的名气,还是广为人知的。
我经商后最大的失误,就是写了《从电影明星到亿万富姐》这本书,它让我成了众矢之的。后来,我开始投拍电影。想把中国的好电影介绍到海外去,便完全沉浸在艺术创作中,忽略了对法制信息的吸纳,还按过去的老套路运作电影,结果被查出税务问题。但在秦城监狱经历了400多天“几个人住一个房间,天天吃青菜,冬天才能用上1元1包的润肤霜”这样清苦的生活后,我终于知道了自由的可贵。这次经历也让我意识到了一个名人对社会应有的责任。它让我激亢的奋斗之心平静了下来,一切从头做起。
没有一条不受伤的船
从拘留所出来后,香港凤凰卫视记者吴小莉曾问我:“你一直给人以女强人的感觉,这次事件中,你有没有沮丧过,哭过呢?”我毫不掩饰地说:“我在看守所里经常大哭,‘泪飞顿作倾盆雨’啊!出来后接着哭,看到亲友们,没说几个字就开始热泪盈眶。”其实,世上没有真正坚强的人。好在我一向个性乐观,天大的事也不会往坏处想,所以还算平静地度过了那个特殊时期。
郑明明到北京看我时,我带她去吃饭。我最喜欢吃烧鹅和鸭掌,那天也点了这两样,可我吃得很少。因为一年多的拘留生活,我没沾过油腻食品,胃缩小了,一时适应不了。郑明明跟我开玩笑说:“好多演员为了减肥,拼命折磨自己,你现在喜欢清淡食品,既省了减肥之苦,也有益于健康。”我们都笑了。其实,这就是辨证的看待事物,把坏事当成好事看。所以,通常是心态决定了一个人是否快乐。
记得出狱后不久,我和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商议拍电视剧的事宜。和他们见了两面,我竟然穿了同一件衣服。有个朋友问我:“是忽略了这个细节吗?”我告诉她,我已经没衣服可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后来有记者问我,出来后最想做什么?我说现在是百废待兴,我要拼命挣钱,赶紧还债。所以这一年多来,我一天都没闲着,先是处理了拘留前拍的电视剧《洛神》,然后接拍各种影视剧。记得刚签完第一部片约,知道要拿到一笔片酬时,我特别兴奋,马上想先还谁的债啊,很快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后再去拍戏挣钱。现在,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但回想起这两年的跌宕起伏,还是感慨不已。
想当年拍电影《小花》时,那组爬山梯跪送伤员的镜头,曾让我的膝盖血肉模糊;拍电影《南海长城》时,为证明我的勇敢和泼辣,我在寒冷冬天不顾一切地跳进海水里……可以说过去我的性格是真诚、勇敢的,而现在面临困境,我仍然要保持演员的职业操守,不会为了还债而只拿片酬不好好演戏。现在在剧组,我不会以我曾是制片人、老板、昔日影后自居,也从没迟到过,无论重拍多少遍,脸上总带着“听从发落”般的笑容。
2005年元旦前后,我在上海演出谢晋导演的歌舞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在台上又唱又跳。有人说演歌舞剧太累,钱又挣得少,对你还债不利。可我不这么想。虽然钱是我目前的急需,但当我站在舞台上与观众面对面交流时,我发现我浑身充满了活力,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演戏而活。这时,奉献于艺术比挣钱重要多了。
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
1976年拍完电影《小花》后,我一直是在赞扬声中长大的,尤其演多了帝王将相,性格中多少带了点霸气,这让我忽略了亲情和友情。但经历了“税务风波”后,我才明白人这一生中,只有三件事最重要:亲情、知识和健康。
我在拘留所那400多天里,阿峰、姜文等一大班亲友,每分每秒都在帮我,给我请律师,不停地鼓励我。刚出来时,我曾问阿峰,如果我在狱里待了很久,比如十几年,你会怎么做?他说:“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为你付出生命!”他这话让我感动不已。
还有姜文,出来后见他的第一面,我曾向他和另外几个朋友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姜文抱着我小声说:“晓庆,我们大家都那么爱你,你不出来,谁都睡不踏实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年姜文拍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时,由于香港的投资人突然离去,他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也无济于事,当时是我四处为他筹钱,使停拍的剧组重又启动起来。这部片子取得了当年国产影片的最好票房纪录。而这次,姜文又反过来帮我了。他是要在我最困难的时刻拉我一把。这种深厚的情谊就像小溪般流淌在我的心间,让我体验着温暖和真情。
另外,拥有健康也太重要了。刚出来时,我和朋友去打羽毛球,过去最长可以打5个小时,而那次因为体力欠佳,只打了10分钟,就大口地喘气,感觉很辛苦。所以现在不管拍戏多忙,我都坚持天天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