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只觉得自己像在空中跳伞一样,在冰面上又是下滑又是打转转。她疯狂地伸出手去,见到什么就抓,以求从加速下落中停下来。
“救命呀!”她看见下面隐隐约约有一条冰缝张着可怕的大嘴巴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滑近裂口参差不齐的边缘时,她一眼看到个男青年。她的身子像风魔似的朝他滚滚而来,那副痛苦的样子使他一下子在路上愣住了。
“抓住我!”她恳求着。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栽入冰川裂开的大口,像台球似的在裂口内的两壁来回碰撞。坠到深处,她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首先赶到冰隙的,是丘克·朗弗诺和埃里克·萨克斯。萨克斯是个伞兵救护队员,来自设于安克利治的尼尔门多夫空军基地,现正在休假。丘克一直站在冰穴的对面,亲眼看到玛丽安滚下来。他飞快地跑到现场,在冰穴边趴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我的天!”他嘟哝了一声。往深渊里窥望,只见她的身子塞在9米深处两壁的中间。头和膝靠近蜷曲着,面朝下,两腿和双脚在脑袋的上方,两只胳膊死气沉沉地悬垂着。丘克担心出现了最坏的后果:她是不是折断了颈椎?她已经死了?
在空军服役的5年里,埃里克·萨克斯已协助抢救过42人。看过之后,他心知事态严重,而且是非常的严重。那天下午早些时候,他曾听到冰川像一只野兽叫痛那样在嘶吼、呜咽。他担心该地区不稳定,也就是说,这冰隙可能冷不防一下合拢。他还知道,随着她温暖的身体周围的冰开始融化,玛丽安会掉得更深,掉到完全看不见,达不到的深处去。
“喂,”埃里克对丘克说,“我是在救护队受过训练的。我们要找到所需的器材,而且一分一秒都很宝贵。如果她醒过来了,要稳住她的心。我现在去叫人协助。”刚刚和弗吉妮娅一同赶到的乔尔,决定和埃里克一块儿,而不愿站在一旁干瞪眼。他俩朝两公里外的停车场跑去。
玛丽安眨眨眼,用手指在身子周围试探。脑袋像擂鼓似的隆隆作响。开始还不知自己在哪里,不论摸到哪里都是湿漉漉、滑溜溜、冷冰冰的。慢慢地,纷乱的脑海里透出了那个可怕的记忆——自己是从高坡上坠下来,栽进了裂口的。她听得见上边有丘克的声音。
“丘克!你在哪儿呀?”她喊着。“就在这儿,玛丽安!你受伤没有?”“我的头上黏糊糊的,怕是在流血。好痛哟!”“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就来救你。”“天哪!”她尖叫起来,“我在往下滑呀!”她感到把双肩和头部挤得很紧的冰松了。她用双腿顶住两壁,对自己说稳住,这样才不会再往下落。
丘克眯缝着眼睛朝黑洞洞的裂口里看。他喊道:“你还没有滑多远。”正如埃里克说过的,他不得不分散她的注意力。“玛丽安,跟我讲一讲话。就说说乔尔吧。”没有声音。
“你和他认识有多久了?”“七……七年了。”
她的思绪飞回到他们相会的那家滑雪旅馆。那天是圣诞节。然而,现实猛然问又回到她的心里。我不想死,我还要活。她想拼命地转过头来,但毫无办法,只有面朝着无底深渊。
“你和乔尔是怎样认识的?”丘克问,“玛丽安,跟我讲讲吧!”
“我的头太疼。”玛丽安终于说话了。
丘克的嗓子喊哑了。已说不出话来。“我坚持不了多久了。”玛丽安喃喃着。丘克恼怒地扭头瞪着西沉的太阳。他问自己:要是天黑前不能把她救出来,那怎么办?突然乔尔爬到丘克的身边。“玛丽安,亲爱的,我来了。”他喊着。埃里克打电话叫救护队的时候,他就跑回来了。
马尔科和维姬·拉多尼克同麦克·米勒一起攀登冰坡。正要结束这愉快的一天,忽听到一阵阵呼救声。“快叫人啦!”有人在叫,“有个女的掉进冰缝里了。快来人带登山器材来!”
一忽儿,他们已赶到那个冰凌的深渊。麦克是石油钻井队的一个班长,最近刚学完一个创伤急救教程,于是自告奋勇下去救人。他用一根50米长的绳子穿进一个坐具,并用冰螺杆把绳子固定在裂口上缘,然后翻身降下去。
下降5米时,他的身子在狭窄的两壁间紧紧地塞住了。麦克身高1米85,重80公斤,是再下不去了。他望一望玛丽安,心知她已面临体温过低的危险。玛丽安身上穿得少,在寒冷而潮湿的地方呆久了,丧失的热就会多于产生的热。先是头昏欲睡,定向障碍,接着是死亡。他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他喊道:“玛丽安,我放一根绳子下来。”他在绳头上附了一把钳子,希望她能把牛仔裤或夹克衫同绳子夹在一起。但绳子总是从她那冻僵的手指里滑落。
现在埃里克已经赶回冰隙边。见麦克不能再往深处下降,埃里克套上一副登山器具,也下降到裂缝里。
二人研究着她的位置情况,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后来,埃里克想到一个办法。他对玛丽安说:“我现在降下来,设法用绳子套住你的脚脖子。你尽可能地把脚往上伸吧。”麦克被拉上去多拿些绳子,埃里克以一个潜水的姿势往下爬。他心想:太狭窄了。
埃里克把头侧在一边慢慢下移,强行钻下那个漏斗状空间的深处。两壁挤得太紧,他的肋骨都疼起来。他尽量把1米73、70公斤重的身体收缩,只是很小口地换气,以免胸廓外展。突然,他停止下降:裂隙里隐约出现了一种响声。他担心地想:是不是冰层在移动?冰隙的两壁就要合拢了吗?
他拼命一点一点地继续爬行,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又靠近7.5米。现在,沉闷的空气令他感到窒息。他的声音几乎难以听清:“玛丽安……”
“你在哪儿?”她问,“离我还有好远吗?”“3米左右。把你的脚往上翘。”
埃里克感到面部和两耳麻木了。他克制着那种令他瘫痪的有限空间的恐怖感,全部精力集中在面前的那只白色运动鞋上。他用右手摆弄绳子,把一个圈儿往下面悬吊。近了,更近了。
埃里克紧盯着下面那只白色登山鞋。他在心里问:另一只鞋在什么地方?本希望用绳圈套住两只脚,看来不行了,别无选择。“把脚翘上来稳住,玛丽安。”
他轻轻晃动绳子向右飘移不到1厘米,又移动不到2厘米。“套住了!好啦,玛丽安,他们要把我拖上去一段,以便给你让路。然后就拉你上去。”
从玛丽安坠入黑洞洞的冰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阳光消失殆尽,气温降至冰点以下。
玛丽安十分恐惧地想着:他们还在等什么哪?她听到上面人们在争论。
有人说:“拉上来她的腿关节会脱臼的。”又有人道:“不能等了,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上面众说不一,玛丽安可是急死了,就大声喊道:“你们一致行动吧。”
最后她听见乔尔说:“玛丽安,我们要使劲拉了。预备……”
她感到一股很强的拉力。“停下!”她尖声叫了起来,“我的头!疼死我了!”绳子松弛了,玛丽安感到精神上的紧张又缓解了。她使劲儿闭上眼睛,竭力不去理会难以忍受的寒冷。
思绪回复到她念大学的日子。就在那天晚上,爸爸对她说:“你是个死里逃生的人。”那天她驾驶汽车绕一个弯道前进。时速只有55公里,但路上砾石很多。汽车失去控制,翻了个仰面朝天。她和一个乘车的人都被摔在公路上。她躺在坚硬的泥地上,心中默默道:“我能够挺得住的。”朋友也活下来了,对她说:“汽车还可以买,但你却只有一个。你还活在世上,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她心里也想:那一次活下来了,这一次还可以活下来的。只是要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5点以后,玛丽安就开始感到头昏、无精神。突然,埃里克的呼唤声又一次隐隐传来。
“玛丽安——你注意听着。”她尽力去听那些词语。“我就要下来,另放一根绳子,你得抓住它把两只腕子套进去。”
用第二根绳子和已经套住她脚脖子的那根,营救者们也许能把她拖出去。埃里克又一次头朝下降落,来到玛丽安上方四五米处。他竭尽全力再往下面钻。他督促自己说:只有3米了,可以下得去的。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玛丽安,抓住绳子。”
玛丽安的神志更加模糊了。她向自己命令道:要清醒!现在坚持不住,你就没命了。她用僵硬的手指四下摸索,去抓那根绳子。她忍着剧痛把绳圈套在一只手上,并用另一只手抓住绳子。
“好了,向上拉吧。”埃里克叫着。玛丽安忍住了一次战栗,告诫自己道:再疼也得忍住,只要能够出得去,不管怎样都行。营救者们有节奏地一次一次向上拉,但玛丽安的身子就是一动不动。埃里克朝上边喊道:“她是呈一个角度卡住的。我们得拉着她来回移动,就像钥匙在锁眼里那样。”
拉绳子的人们又努力一回。埃里克先对一个组下令“拉”,然后又叫另一个组,如是三番五次进行。
“玛丽安,你得把胸部收小一点。”埃里克叫着,“把气都吐出去。”
两根绳子拉紧,像跷跷板似的来回运动着。终于。玛丽安猛一下被拉动了,就像一个塞紧的软木跳出了瓶口。两壁脱落的冰块似雨点般在她身子四周下落。
“拉!快拉!”埃里克大叫,“她现在活动了。”玛丽安用最后一点力气抓着绳子,只觉得身体在冰隙里上升。她的身边回荡着营救者们鼓励的喊声。一忽儿,在她被放到担架上的时候,终于呼吸到了阿拉斯加夜晚清新的空气。
乔尔拉上一条毯子直至她的下巴。他吻着她,说:“宝贝儿,你就会好的。感谢上帝。”
她被直升机送到在安克利治的天佑医院,在那儿经过四天重点观察。她遭受了体温过低、脑震荡、多处撕裂伤和出血。
一天,住院的玛丽安觉得手被捏了一下,耳畔一个男低音响起,把她惊醒。原来是埃里克·萨克斯上士。他轻声说道:“你挺勇敢。希望你明白。”
她答道:“我勇敢,那是因为你和其他人都很勇敢。我们一块儿战胜了困难。”
最灿烂的笑容
那是1994年我服务于加州市警察局的时候,一个深夜,我奉无线电调度奔赴一个车祸现场。
车祸发生在加州高速公路上,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辆警车到达,可求援车辆还在途中。
这是一起恶性车祸,有六部汽车撞成一团,起因是一个酗酒驾车的家伙疯狂变道驾驶。无辜受伤者不少,而肇事者却只是擦破皮而已,他已经被先行抵达现场的加州公路巡逻队拘留。
一个非华裔警察告诉我有一名华裔女子伤势非常严重,而且不大会说英文,希望我去照顾一下。
当我走近伤者的时候,一位已经守候在那里的白人警察起身向我走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伤者没有什么希望了。
她被笔直地放在高速公路旁边,脸朝上,静静地躺着,周围都是鲜血。我在她身边蹲下来。
“很疼吗,小姐?”我用国语问她。“你是中国人?”她奇怪地盯着我问道。我一边检查她的伤势,一边顺口嗯了一声。
“太好了,真没有想到在美国还能碰到中国警察。”她有些兴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发现她伤势很重,腹部严重受挫,而且右腿大量出血。这种情况已经大大超出了我所能应付的范围。“你肯定没有系安全带。”我说。她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她此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很年轻吗?”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今年24岁。”我一边回答一边开始注意她。她眼睛不大,但眼睫毛很长,鼻子虽不高,可是搭配上那张小嘴让人看着非常舒服。她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我26岁。”
她脉搏跳得非常快,而且浑身发抖,这是严重内伤和大失血的直接反应。我起身打算去车上拿条毛毯。“请你别走好吗?我现在很不舒服,希望你在旁边陪我说话。”
我心里一震,我亲临过很多车祸现场,看到过不少悲惨的场面:被撞得只剩下半边脸的,手脚脱离身体的,血肉模糊的……车祸后的伤者最通常的反应便是极度恐慌,大喊大叫,可她此时的语气显得惊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