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花刚要张嘴诉说一下自己的冤屈,但在见到玉翠的脸后嘴巴吃惊地张大,从朱家分开到现在已经三年,当听到张大郎去世,玉翠被赶出张家的消息。玉花十分庆幸。那时她已经为林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产下孩子的第二个月,京里面来了喜报,林姑爷中了进士。
这让朱婶更是高兴的快不认识自己姓什么了,连一直对这事颇有微词的朱叔也在私下称赞朱婶有手段,不仅免了女儿做寡妇,还当了官夫人。
玉花在家乡风光了那么两年,京城里的信越来越少。思念丈夫的玉花请示过了婆婆,带了儿子下人上京来寻丈夫。寻到府邸,下人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去,说老爷都还没娶亲,正在和侍郎府议亲呢,哪里来的奶奶?定是假冒的。带来的下人瞧这架势,帮着说了几句,那守门的就在那里斜眼说他们不懂道理。
气得玉花只得带着儿子在那里等,牙齿都快咬碎,等林姑爷一回来,定要把那守门的活活打死才消心头之气。等了许久总算看见林姑爷坐的轿子回来,两年不见,又穿了官服,林姑爷更显伟岸。玉花忙理一理头发,抱着孩子上前叫丈夫。
林姑爷瞧见玉花,那眉皱了皱,没有半点喜色。自己做的打算是先攀上侍郎府的这门亲,慢慢再用软话说服玉花,让她做自己的妾,谁知她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真是坏自己的事。
林姑爷见这街上人来人往,对玉花点一点头让她跟着自己进门。玉花进门时候还白了那守门的一眼,等会就让人打他的板子,敢拦自己,真是不想活了。
进了宅里,玉花就皱眉:“这房子,可没有咱们家乡那院子大,你一个人住也就够了,可现在我们来了,以后还要把婆婆接来奉养,这宅子就不够了,总要另外找一间。”林姑爷倒了杯茶喝了,玉花已经把儿子抱了过来,脸上的笑十分甜蜜:“来,瞧瞧你儿子,都两岁了还没见过你这个做爹的。”
林姑爷在这时候已经打定主意,眉一皱就对玉花道:“儿子虽然是你生的,但我们这样人家也要有规矩,你怎能让他叫你娘,以后他只叫你姨娘,你见了他要叫小爷。”说着就抱过儿子,摸一摸他的脸:“听到没有,以后只能叫姨娘。”
玉花如被雷劈到,颤声道:“你让他叫我姨娘,这是哪家的道理?”说着就要去抢儿子:“我,我和你回乡找婆婆说理去。”林姑爷已把儿子抱给下人让他们抱进去,自己坐了下来,闲闲地道:“找娘?她是生了我的人,难道还会听你的,玉花我和你说,你乖乖地认了命,做我的妾,等侍郎千金嫁过来,你拜了她做主母,我也为你多说几句好话。”
玉花大怒,但踩在林姑爷地头上,不好发火,忙忙走到他身边带着哭音道:“男子得了志,总想着换房妻子,巴不得原配妻子死了才好,可是我和你毕竟是结发夫妻,又拜了天地,你贬妻为妾是要受罚的,相公,你难道没想过吗?”
玉花瞧起来也有几分楚楚可怜,林姑爷用手摸一摸她的脸颊,玉花还当他有几分回心转意,谁知他一脸嫌恶地放开手:“妻子?我当初订亲订的可不是你,你家骗婚在前,告上公堂也是要断离的,我看在你生了个儿子的份上,让你做房妾已经是开恩了,你再这样就打出去。也不想想你家理亏在前?”
玉花被这番话说的目瞪口呆,林姑爷见已经把她威吓住了,托起她的下巴,声音放柔:“我们总还有儿子,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子想想,你被打出去,儿子就成了没亲娘的,家里内务我又不好管,难道还要他受气不成?”
玉花的泪哗哗流了下来,半天才哭了出来:“我的命好苦。”林姑爷伸手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抚住她的背:“做官家妾,好过做平民妻,你又何必这么难受,以后不过名分上差些,吃穿用度难道我还会亏待你?”玉花抽抽噎噎,也低了头。
林姑爷把她这么交代好,急忙请媒人去和侍郎府说亲。谁知玉花来的时候,街上也有人看见,传进侍郎府,谁也不愿意没讨了正妻就有个妾,传过话来,这门婚事就此做罢。林姑爷婚事不谐,不去想这是自己的错,反觉得是玉花带来的晦气,左思右想,这婚事等自己外放之后再挑个名门淑女,玉花还是打出去好了。
玉花见林姑爷婚事没成,还当自己正室大奶奶的位置做定了,心里正在欢喜时,被林姑爷一脚踢了门进来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林姑爷喝了下人把她赶了出去。玉花在林家门口哭了个惊天动地,可是这逐出妾室京城之中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有几个闲人随便来问问。
玉花此时是妻是妾都分辨不清,除了哭没有别的法子,旁边有人见她哭的太难过,提了一句是妻的话可以上公堂告。玉花就像捡到救命稻草,忙擦泪去堂上要告状。一来没有状纸,二来林姑爷总是个官,碰了四五天什么都没碰到。
玉花干脆就坐在林家大门口大哭,口口声声要寻死。林家大门紧闭,地方上怕出人命,倒来劝她几句。玉花把自己遭遇一五一十诉出来,旁边的人听了,提醒她去找个好的讼师写张状纸,玉花说自己不认识人,就有人说了玉翠。
玉花只听到这讼师姓玉,哪晓得就是玉翠。此时见到玉翠,一张脸也变的煞白,随即又红起来,嘴里不晓得该说什么。倒是伙计在旁边道:“这位大嫂,你不是要找我们东家诉冤写状纸吗?怎么又不说话了?”方才在外面伙计已经听玉花说了一遍,此时就把玉花遭遇简略说出。
玉翠听了冷笑道:“林大奶奶,这事我帮不了你。”说着转身往里面走。玉花听到玉翠这样说,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几乎是滚到玉翠脚边就跪了下去:“姐姐,我晓得是我对不起你,只是此时我也受了报应,姐姐不望着我,就为我爹娘也总算抚养了你五六年,瞧他们的面子吧。”
玉翠放声大笑,笑完了回头看着玉花,眼里嘲讽更甚:“抚养之恩?在我被嫁进张家时候就还完了。”说着掀开帘子就进了屋。
屋里的文璞看见玉翠进来,眉头皱的死紧:“翠姐姐,你不是一直说做人要心存善意吗?怎么现在又?”玉翠那句你不懂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声音里带有叹息:“文璞,我想问你一句,若有人侮你辱你,他落难时候又求到你门上,你该如何做?”
文璞的眉头还是没有松,侧着脑袋想了很久才道:“翠姐姐说的是那个人吗?”那个人?玉翠微微一笑,这两件事倒有一些通处。外面玉花的哭声更大,传进玉翠的心里,文璞用手抠着桌上的皮,声音变的有些低:“翠姐姐,我恨他,特别是一想到我娘,我就更恨他,但是又想到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真的把他千刀万剐了,我的心里除了解气,反而更难受了。”
恩仇相溶,若没有那个人,文璞也不会来到这个世上,轻微的哭声从文璞嘴里传出来,玉翠回头看他,见到他用双手捂住脸在哭。玉翠伸手去拉他的手,文璞不肯,玉翠的指甲在文璞手上划了道血痕,看着指甲上那浅浅的红,玉翠忽然笑了起来:“恩是恩,仇是仇,这两样怎能相抵?”
文璞听到这话觉得奇怪,把手放了下来,玉翠一扫方才脸上的郁闷之色,笑的有些开怀,看着文璞道:“他是你的亲爹,有生育之恩,这没错,但他也是逼死你娘的凶手,杀母之仇也要报,也没错。先报恩还是再报仇,这全凭你自己一线之念,何必苦苦去想?”
文璞的眉头渐渐松开,这话听起来倒极新鲜,外面玉花的哭声渐渐变小,玉翠站起身,手扶上文璞的肩:“文璞,在世人眼里,不管你是报那个人的生育之恩,还是报你杀母之仇,世人都会对你有无数诋毁,但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何种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文璞嗯了一声,接着就抬头十分坚定地说:“我要先报仇,他的生育之恩,等他死后再报。”玉翠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一拍他的脑袋:“好,不愧小姑姑养你一场,你要先报仇的话,就要好好用功读书,早日考中功名,这样才能报仇。”
文璞努力地点头:“翠姐姐,我知道了。”他的个头窜的更高,唇边的胡须已经不是那种淡淡的,而是带了点墨色。哎,再过几年就真该给他寻媳妇了。
伙计又掀起帘子走了进来:“东家,那位大嫂哭昏了过去,楚妈妈在那里给她灌开水呢。”虽说玉花先对不起自己,但她已经得了报应,难道还要看着林姑爷在那里得意?
玉翠走了出去,玉花已经醒了过来,楚妈妈在那里劝着她,不外就是玉翠心好,慢慢等着。见到玉翠重新走出来,玉花脸上浮出羞惭之色,并拢双腿把头放到膝上。见她这没脸见自己的样子,玉翠眼微微眯起,下巴抬起:“那些虽都是往事,我也不能忘怀,你今日受那些挫辱,不过是稍微赎罪罢了,我只当你是个来求状纸的客人,一句话,状纸我帮你写,二十两银子拿来,否则,”
玉翠低头看着玉花,玉花听了她的话,心里刚生出一点希望又灭掉,见玉翠眼里满是嘲讽,已经笃定了自己拿不出那二十两银子,嘴里喃喃出一句:“我没有钱。”
玉翠微微弯腰:“你做了这么久的林大奶奶,连二十两银子都没有?”玉花听了这话又大哭起来,行囊里有几十两银子,都被林姑爷拿去了,被赶出来时,除了头上的几样首饰,身上的衣服之外没有别的东西。那几样首饰还是因为银子不多才被林姑爷留给自己的。
楚妈妈虽不明白玉翠姐妹俩之间的恩怨,但玉花此时实在可怜,忙道:“东家,瞧这位大嫂穿着,也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的人,店里正缺人手,不如让她在店里帮忙一些时候,赚够二十两银子的时候东家再帮她写状纸。”
玉翠冷笑:“楚妈妈,你一年多少银子?”楚妈妈心里算了算:“一年支五两银子的工钱,再加每年两套衣衫,满打满算一年也就十两银子。”玉翠看着玉花:“听到没有?做仆妇一年最多也就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你要做满整整两年,你从小娇生惯养,这样的苦活你怎做的惯,你还是回家乡去吧。”
这样的刁难,要搁在以前的玉花那里,早就哭着去找朱婶告状,这几日也算知道了点人情冷暖,又想着以前在林家时候,那些下人也算有吃有住。不说没回家乡的银子,就算勉强凑足路费,想必婆婆也不会帮自己出头,也算走投无路了,咬牙道:“我答应你。”
玉翠眉挑起,没想到她还会答应,也算是意外,看来她这几日真是吃尽了苦头。玉翠打定主意这才开口:“那好,两年期满之日,我就给你写张状纸,别的,我再管不了你。”
玉花听了这话如同听到纶音,连连点头,楚妈妈已经笑着说:“这位大嫂,你既答应在这里做工,就该称声东家才是。”玉花瞧着玉翠,终于低低唤了声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