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接过状纸,请她们两位进了屋,细看起来,这状纸写的中规中矩,没有哪里有错。陈大嫂有些口吃地道:“翠姑娘,我晓得你嘴紧,既已求到你面前,我家男人说想在老爷过堂时就把那个贼乱棍打死,可状纸上又不好明说。”玉翠已经看完状纸,抬起一支手示意陈大嫂不要再说下去。
这状纸告贼倒是勾了,可要让那贼被打死还欠了些火候,但若在状纸上明白说出,又有碍她女儿的名声。玉翠的眉头皱起,这事情确实有些难办,看见玉翠眉头皱起,陈大嫂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怜我家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做父母的若不能帮她报仇,睡梦都不安的。”
夏大娘忙在一边安慰:“陈大嫂,若要明说,这就好办了。”陈大嫂哭的更伤心,这种事情怎好在状纸上写明了呢?玉翠的眼一亮,有主意了。拿过纸笔重新写了一张状纸递给陈大嫂,陈大嫂不认得字,将信将疑地拿走状纸。
夏大娘也瞧不出那状纸写了什么,等送走陈大嫂又走了进来:“翠丫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那状纸真的有用吗?”玉翠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响起重重敲门声,夏大娘走到屋门口刚要问是谁,那神色就变了:“陈掌柜的,怎么又转了进来?”
陈掌柜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平时都是胖乎乎和和气气的,这时一张脸气急败坏,没有半点从容,手里扯着玉翠刚交给陈大嫂的状纸,不及和夏大娘打招呼就嚷道:“夏嫂子,我们来求翠姑娘帮忙,也不是说就白求的,翠姑娘怎么骗我媳妇不识字,把原来那张状纸抄了抄就给她了。”
夏大娘哎呀一声,玉翠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原本的那张状纸,笑着道:“哪里一摸一样了,有个地方不一样的。”
说着玉翠接过状纸,摊开在石桌上:“你瞧,这不一样,你原来的状纸上写的是揭席勒镯,我这里写的是勒镯揭席。”陈掌柜的糊涂了:“这,不都一样的字吗?”玉翠笑了:“字是一样,但前后一颠倒,就不一样了,你放心拿去吧。”
陈大嫂也进来,脸上还有点通红,想是方才被丈夫责骂过,听了玉翠这话连连点头:“是啊,到底哪里不一样?”玉翠笑容里有点卖关子:“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先拿去吧。”
送走半信半疑的陈家夫妻,文璞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翠姐姐,那四个字颠倒了,哪里不一样了?”玉翠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文璞的个子长的很快,都已到玉翠的下巴,现在要摸已经不容易了。
玉翠的手按惯常的高度伸出去,碰到的是他的眼睛,玉翠的手滑过,心里不由添上一丝感伤,什么时候他已经长高很多了?文璞并没注意这点,有些着急地问:“为什么不一样?”玉翠把手放下:“前一个是为勒镯揭席,而后一个是勒镯后揭席,当然不一样了。”
文璞顿时了悟,不由叹了一声,玉翠的眉一扬:“好好的怎么叹气?”文璞哎了一声:“女子的名声,真的极重要啊。”玉翠拍拍他的肩头:“你以后长大就知道了,不光是女子的名声,男子的名声也一样要紧。”文璞有点不服气:“翠姐姐,我真的长大了,不信你看,我都快有你高了。”
看文璞使劲垫着脚尖,伸着脖子想表示他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时候,玉翠终于笑了,安慰地说了句:“是啊,你是高了。”就去继续忙着晒干菜。
文璞跟在她后面:“翠姐姐,我真的长大了,真的真的。”兴儿在一边笑,夏大娘正在井边打水,听了这话哈哈笑了:“文璞啊,你是不是想长大了娶媳妇啊?”文璞一张脸顿时通红,夏大娘把水桶拎上来:“等给你姐姐找个好人家,就给你说门亲事。”
文璞这下真的急了,脚往地上一跺:“夏大娘你别开玩笑了。”说着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夏大娘笑的更开心:“瞧,还不好意思呢。”风吹起玉翠的衣角,她把手里的菜搭到绳子上,也跟着夏大娘一起笑了,心中慢慢漫上一丝念头,如果真有那一日,文璞娶了别的女子,自己不再像现在一样被他依赖。想到这里,玉翠不由有点惆怅。
但随即又重新开始晾晒干菜,管它的,事到眼前再说,东想西想想的太多,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陈掌柜夫妇在第三天就过来给玉翠道谢,陈大嫂眼里还有泪,见到玉翠差点就跪下去:“翠姑娘啊,没想到这状纸这么有用,一递上去,老爷在堂上问了那个贼人几句,就下令把他拖下去打了一百板子,那贼人熬不过刑,只到八十板子就没气了。要不是你,偷了一对镯子,不就是监几日。”
陈掌柜此时也醒过味,晓得改了那四个字的意思,连连称谢,又递过一个小荷包:“这点也没什么好拿出手的,就当给姑娘你换身衣衫。”玉翠也没推辞,送走他们夫妻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一两的小银锭。这倒比给人写书信赚的要多些,玉翠把玩着这两个小银锭,只是总没有天天有这样状纸上门的。
京城的冬天来了,这是玉翠第一次在京城过冬,满天飞舞的雪花让房屋街上不一多会就变成白色,玉翠伸出手接着那雪,笑着道:“果然有鹅毛大雪,从前在书上看见,只当是骗人的说话,家乡的雪连撒盐都不够,哪有鹅毛样的。”
文璞往手上呵了口气,又往火炉里埋了几个芋头:“翠姐姐,去年我就在京城过的冬,差点没冷死我,妈妈们说去年的炭短的很,每日只让我用一个小火炉,要不是还有几件厚衣服,只怕就活不过冬天了。”兴儿在旁边撇嘴:“什么炭短的很,明明就是她们扣了你的份例,她们值房里面,那火炉可烧的暖暖的。那些黑了心肝的老妈妈,专门会在奶奶跟前讨好,哪管别人的死活。”
玉翠闻到芋头的香味溢出来,用火钳把芋头从炉灰里扒出来,剥了皮往文璞嘴里塞:“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更加后悔把你送回楚府了。”文璞大大地咬了口芋头,嘴里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送进去也好,翠姐姐,我算是知道了世上还有那样子的亲爹。”
文璞的话里透着落寞,文璞心里只怕也对他爹留有一点念想吧,到了楚府是那种情形才念想破灭的。玉翠把火再拔旺一些:“那些都过去了,就等一开春,把你送去书院吧,现在除了会写字,还要会写诗,会作文,这样才会收你。”
文璞使劲点头,又拿过书来看,外面漫天大雪,屋里火炉很大。玉翠也没有扫雪煮茶的兴致,见文璞看书,她也拿过那看了十数遍已经看得滚光烂熟的大秦律继续来看,火光映在她脸上,红红地特别好看。文璞看了会书抬头就有点走神,书中有的颜如玉就是她这样的了吧?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兴儿坐的离门最近,小跑着去开门,也不去看来人是谁,就又跑回屋里坐在火炉面前向火。来人把斗笠和油布放到檐下,就走进了屋:“翠妹妹你在这里向火,舒服的都不能说。”玉翠听出是花二嫂的声音,忙倒了杯茶过来,花二嫂已经坐在兴儿让开的位子上,接过热茶喝了两口才呼了口气:“哎,总算暖和过来了。”
玉翠又往火炉里丢了根柴,火势更猛一些,花二嫂的热茶已经喝完,玉翠接过空杯子又倒了一杯:“你还说我,你那小客栈里面三四个火炉,比我这里暖和多了,怎么不待在那里,跑我这里来了?”花二嫂叹气:“我这是遇到了急事,想来想去只有你这里有办法,这才冒雪赶来,不然这样冷天,谁高兴出来。”
急事?玉翠的眉又挑起,花二嫂这次没有喝手里的茶:“翠妹妹,我们也是熟人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你觉着我那个小客栈怎么样?你要喜欢的话,一百两银子拿来,我把那客栈给你。”
玉翠手里的茶杯掉地:“花二嫂,你没在外面被冻坏了吧?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一家三口的生计都在这小客栈上,况且那小客栈,也不是一百两银子就够的。”
花二嫂还是一动不动:“翠妹妹,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去找别人。”玉翠脑里迅速闪过数个念头,但还是笑道:“花二嫂,你要缺银子周转,我这里拿出几十两银子暂时周转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怎么就要卖客栈呢?”
花二嫂手一拍:“翠妹妹,就晓得你会这样说,但你也晓得,我是个不轻易求人的人,况且这事还要离开京城,索性把客栈卖了,自家再出去闯,只要有两个人在,哪里讨不到吃的?”
见花二嫂说的这样斩钉截铁,玉翠心里的疑惑更深:“花二嫂,你们的生意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难道是惹到什么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