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欧阳光和莫桑教练一席谈话结束,并慢步走出球队的宾馆房间所在的东楼,已经是比赛第三日的傍晚。
男单半决赛和混双半决赛中,J大队的成绩都不理想,都未能进入决赛。但阮戈在三四名决赛中,战胜了对手,多少为J大队获得了一个宝贵的铜牌。根据全国高校大赛的规定,只有省大赛单项前三选手能报名参加全国大赛。
明天是大赛的最后一天,也J大队参加的最后一个项目——男团——的比赛日。今天教练会把自己特意叫到办公室来,大概也是希望能确认一下自己明天的比赛状态吧!
今天下午从赛场回宾馆的路上,一行人坐在车上还相当的活跃。主要是因为阮戈拿到了第三的成绩。能在自己退队之前取得这样的成绩,加上正好遇上全国大赛就在本市进行,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大家多少为阮戈感到高兴。
「这次的成绩,说不定会有专业队找上阮戈你呢!」
「马玲,你是说阮队长会成为职业球员吗?」美涟问。
「是哦!也就是说,他可以一边完成最后的学业,一边有一份职业球员的工作了呢!」
阮戈在一旁笑呵呵的听着这两个女孩浪漫的畅想,终于忍不住插了嘴:「你们想太多了。」
「难道不是?」美涟和巫马玲不约而同的眨巴着眼。
「从逻辑上推论倒也不差,但……」阮戈的停顿引来大家好奇的目光,「我的志向是做一名建筑师啊!」
「原来是这样!」
「嗯!虽然羽毛球是我最大的爱好,但不是我想当其为职业的志愿哦。」
「哦!这么说来,就读于J大建筑设计院的阮队长,原来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啊!」美涟恍然大悟一般啧啧道。
什么是自己的人生目标呢?当时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的欧阳光,一边无声的听着这群人的闹腾,一边暗自思忖。
「也许这就是我的梦想吧!就像羽毛球是阳光你的梦想一样。」这是美涟曾经的结论,但,欧阳光自己却并不是很确认。或者说,他曾经也确实有如此相信过,羽毛球就是自己一生的追求,但后来……
“欧阳光!”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欧阳光不得不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离出来。他这会儿已经走出了宾馆东楼,正要经过桥接两楼之间的长廊去自己住的西楼。
声音传来的方向,田原正站靠在长廊边离欧阳光不远的立柱边,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副“等你好久”的姿态。
“干吗?”
不知道是因为脑子还没法完全从之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还是因为确实就和田原正面交道打得少,欧阳光完全想像不到田原这会儿在这候着自己的目的何在。
“有时间吗?几分钟,想和你谈谈。”
田原在发出这个邀约时,脸上的表情虽然依然和煦,但显得过于“正而八经”,和他平时那永远带着笑容的“轻挑”模样不太一样。欧阳光愈发的纳闷了。
(2)
宾馆坐落在一条临海的观光大道边,正值早春,海风吹起来还带有一点儿凉意。欧阳光甚至能听到风吹过耳际的“呼呼”声。
他跟着田原来到走过一个林荫覆盖的沿堤人行道,来到一处突出的带有围栏的观海台。这里视野极好,能看到整个海湾的景色。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看不太清海面,但能听到海涛澎湃的声音,还有一条条如白线一样的浪花。
“你为什么要放弃那场比赛?”
他们一路无语地走到这儿,刚在观海平台上站定,田原就开了口。
“诶?”欧阳光显然对于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题,一下没反应得过来。
“小组决赛那场。你果然是刻意放弃的比赛?我说呢,以你的实力应该不只是走到那一步才对。”
——原来是为了那件事。
“我有尽力啊。”这话显然说得有点违心,但欧阳光却好像一个没走出叛逆期的少年,昧着良心这样敷衍。
“呵,说谎都可以不打草稿了?”田原的口气听不出是在生气,但也完全不像是在说笑,“所有的临界球,你不是一向全部接起的吗?为什么单单那场比赛,你全部放弃?”
——还真是麻烦,我需要向所有人解释这一切吗?
“我就不可以改变策略吗?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又在骗人。莫教练那么语重心长的和你恳谈,你却一言不发,现在你又用这样的说辞来自欺欺人!不管是全部接还是全部放弃,那种所谓的策略应该都不是你欧阳光应有的水平吧?”
欧阳光这下似乎明白了,田原这突乎其来的纠缠的原因,应该是听到了刚才莫教练在办公室里和自己一席谈话。
——还真是麻烦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
“我说了,这和你没关系。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刚想扬长而去,欧阳光却觉得自己的胳臂被一只如钳子一般的大手给抓住了……他下意识的甩了一下,挣脱开了,厌烦的瞪着伸手拉扯自己的人:“干吗!”
“欧阳光!你的事确实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但,一则,现在你是羽毛球队的一份子,你的表现也将影响整个球队的表现,大家都那么努力,你这样散漫到甚至没有节操的放弃比赛,不觉得对不起大家的心血吗?”
欧阳光敢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田原。那个被称为“好好先生”的田原的脸上从来不曾消失过笑容,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明显写着“我已经生气”了的表情。
“二则,你这样做,对得起一心一意为了让你打上球而整天奔波的美涟吗?”
——怎么又是她?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美涟一直很努力,努力想找回曾经在赛场上充满活力的阳光不是吗?也许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你已经习惯了她为你忙前忙后,可是你知道在旁人的眼里,美涟是有多努力吗?你这样自暴自弃,对得起她吗?你知不知道美涟在那场比赛后情绪有多么低落……”
“我对不对得起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欧阳光终于忍无可忍地切断了对方的说叨,挑衅着瞪着一脸错愕的田原,“每个人都这样的教训我,到底这一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诶?”
“我和美涟怎么样,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管吗?再说,我也没求她这么做,她喜欢那是她的事儿,和我……”
欧阳光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得耳边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脸颊一阵剧烈的痛感和漫延的灼热……他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这一拳让他的咽喉里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
“唔。”
“欧阳光……我不许说这样的话!不许你再用这样的方式伤害美涟!”说话的田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挥拳太用力,还是因为太激动,显得有些气喘,“……如果你是这样不玲惜她,那……那她就由我来接管,由我来照看。”
(3)
先是被北野鸣恳求,然后被教练语重心长的劝说,最后又被田原揍了一拳。
——果然,自己就不应该参加球队,更不应该参加这场比赛。
一头倒在连宾馆不远的海边的礁石堆的欧阳光,终于找到了一个清静的地儿,让自己这一整个下午以来都嗡嗡作响的脑子松弛了下来。腮帮子还隐隐作痛着。没想到田原那家伙的拳头居然那么狠。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被打了,应该愤怒或者很委屈什么的,但欧阳光却莫名的觉得心头有点痛快。
——这也算是自暴自弃的一种表现吗?
欧阳光苦笑的想。
「欧阳,虽然我不知道高二青少年大赛上的那次输球后,到底你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我大概也没有这个权力去要求你说出实情。但是,孩子,年轻就是意味着会犯错,也意味着有机会重新来过,这就是年轻人的特权啊!」
这是今天下午莫桑教练的一席话。
莫桑教练对于他单打小组决赛那场并未做太多评价,只是说,并没有发挥出欧阳光应有的水平。教练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当他以沉默来回应后,便有了教练那一席语重心长的话语。
莫教练告诉他,在他入队时就研究过他过往的比赛经历,那次青少赛的比赛录相他也看过了。虽然觉得比赛的结果很可惜,但他并没觉得那是一场太离谱的失败。既然连美涟也不愿意提及那次赛后发生过什么,莫教练也就不想再追问欧阳光本人了。
「欧阳」当欧阳光结束和教练的谈话,准备离开时,莫教练又叫住他,「你有见过会发光的赛场吗?」
「咦?」
「我有见过。我也记得美涟曾经说过,她觉得以前的欧阳光,在球场上会发光呢!……呵呵!所以,我在想啊,说不定,我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一次。」
“会发光吗?可是,我怎么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呢?”
欧阳光躺在乱石坡上喃喃自语。
“眼前昏暗?那是因为现在是晚上啊!”
“诶?”
当欧阳光的话头,被人以牛头不对马嘴的逻辑接过去后,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司徒美涟那张笑得很灿烂的脸,还有一个伸到他眼前的装了几个水果的塑料袋。
“又来了一只苍蝇。”欧阳光嘴上虽然在嘲弄着,但手却接过了美涟带来的水果。
“嗯,只要你还是坨屎,就免不了有苍蝇围着你!”美涟毫不客气的反诘了道,然后无视欧阳光的怒目横眉,在他身边坐下,“抱歉哦,比赛期间太忙,也没空来关心你……”
“没所谓。”
欧阳不想听美涟向自己解释这些。因为,原本,自己才是应该给出“解释”的那个人才对。
“切!”美涟冲着他挤了挤眼,不再多言。
天边的星辰此时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晰,昭示着夜色愈发的暗沉。
欧阳光猜不出身边一言不发地望着海面的的女子心里这会儿正在想什么。不论是北野鸣还是田原都提醒过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这个女子很伤心。可是为什么呢,她却丝毫未在自己的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而那天在赛场上,消极怠工的自己,也未曾去好好看一眼场边的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
“现在……是不是可以和我说说那场比赛的事了呢?”美涟突然开了口,似乎回答了刚才欧阳光心中的猜测,“你是不想遇上北野,才故意输掉的比赛吧?”
问题和答案都被她说了,欧阳光自然也没什么可现回答的,只能以沉默了回应。
“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明天的男团也不是不可能遇上他啊!”
——打算怎么办?……
欧阳光将手里的果核一个轮臂地扔进了海里,然后重新仰面倒了下去。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还在这片球场上,和北野鸣的遭遇似乎就无法避免。除非……除非离开它。
这个念头在欧阳光脑海中闪过时,他不由得瞟了一眼身边的美涟。因为天色暗淡,他已经看不清女子的脸庞上的表情,但海风吹抚却卷来了女子身上那特有的芬芳——那是一种,曾经在赛场上,每当自己获胜并与之兴奋的相拥庆祝时,就必定能真切地闻到的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里,还夹杂着“胜利的喜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