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霍云突然挨近了,吓了霍怜一跳。
霍怜原是倚着兰亭休息,被他惊起就白了他一眼,起身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她穿的是一件檀色的绕襟曲裾,缠着妃色的桔梗花纹饰。忽而耳珰松散,忙起手整理,宛如梳妆情状。
霍怜的每一个五官都平平,但是凑在一起就很好看。面部整体线条柔和,五官比例恰当、搭配和谐。
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很舒服,是典型温婉可人的古典美人。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总是笑吟吟的,虽少些大气,却也属圆润耐看的小家碧玉。
只可惜,现在的她在蹙眉。
西子捧心、一顾颦颦美则美矣,却不免伤感:“被你一吓,想些什么也浑都忘了。”说着又是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会。
“霍家的六娘子哪里能这般小家子气?!”霍云失笑,撩了袍子起身,轻声劝慰:“好妹妹,你心里藏着事总要说出来。
你又不是三姑娘,自小跟着敬夫人一块长大情谊匪浅。连她都未曾心伤到要回府见姐姐,你又怎么会为了霍敬难过成这样?”
“你这鬼灵精。”霍怜抬眸瞟了他一眼,不满的嘟嘴,几声埋怨嗔娇:“这么明显的吗?”
霍云爽朗一笑,眉宇舒畅,像是刚才她的举动令他无比开怀。阳光仿佛都被他的笑容收敛再一起释放,耀眼而美好。
少年微微弯腰,打趣揶揄:“你的演技实在拙劣。我昨日见你心情实在不好才没有揭穿,鬼才信你会为了霍敬寝食难安。
你那三姐姐可比你更关心敬夫人和她的孩子,你和长姐的关系还不到如此亲厚的地步。”
“你这人该去破案才对,只怕郅都、张汤在世,都会觉得遇到对手了才对!”被人戳破心事,霍怜恼羞成怒,红着脸跟他怄气。
霍云却依旧自顾自不理会她,薄薄的唇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闪过柔柔的光。
他振袖,掸了掸上衣的灰尘,轻轻撩了撩下装,极重仪容,一副纨绔情状。
霍云的情态不慌不忙,动作不疾不徐,神态不紧不慢,像是要打持久战跟霍怜耗到底,等着她开口。
霍怜瞧他这副样子,气急,跺脚咬牙:“你若真是张汤,可断得了我的案子?”
“哦?”霍云来了兴趣,却又像是逗弄老鼠的猫咪,好笑的看着小女孩气急败坏的模样,“昔日张汤审鼠,今日让我霍云断你心事?”
霍怜听出了他话中之意,提了曲裾就想打他:“你这竖子,敢笑我是老鼠!”
白白嫩嫩的小粉拳想要锤他,却被少年侧身一闪、灵巧躲过,还对着女郎嬉皮笑脸:“小娘子别恼啊,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对你这般标致的女郎动用磔刑的!”
追打疯闹一阵,霍怜累了,在复道上喘着粗气。
一张小脸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坏坯子!”
瞧着都快把她气哭了,霍云也自知失分寸,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认错:“好妹妹,是我错。别气了,我也是怕你把事情都闷在心里,会生病。”
霍怜白了他一眼,佯装还在气,转过身去不理他。
却是暗自偷笑,小女儿情状根本藏不住。
霍云拱拱手,柔声劝礼:“怜儿,别恼了,是我错。就罚日后和那张汤一样,教我问罪自刎!”
此言一出,吓得霍怜急忙转身,掩住他的口:“不管怎样都不能拿性命赌咒啊!你快收回去!”
霍云却握住她的手,眼里似笑非笑、一片晶莹:“你不生我气了?”
“噗嗤”霍怜心中一阵无语,最后竟是气笑了,“你呀,倒教我成了倒眉相!”
霍云拉着她的手,到廊椅坐好:“你啊,心情好才会透露一点点小心思,回回都自己藏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只怕我还没长大倒先嫁人了。”霍怜有些郁闷,小声嗫嚅。
“什么?”霍云没有听清。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说。”霍怜搪塞,仰面笑着问,“公子云可知已故敬侯金日磾?”
“金日磾?让我想想。”霍云起身,思索片刻,“哦,想起来了。”
“金日磾,字翁叔,孝武旧臣。原本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孝武皇帝因获休屠王祭天金人故赐其姓为金,和大将军、上官桀和桑弘羊同为托孤大臣。
早年和大人的关系很好,大将军曾想要将辅政之权谦让给他。金日磾却说自己是外国人,如果辅政会让匈奴轻视汉朝,于是就只是做了大将军的助手而已。”
“他为人笃厚谨慎,是个忠臣。可是早在始元元年就已经死了,你的心事又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唉”霍怜叹气,“他是死了,可他的儿子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哈哈”霍云开怀,笑容自信而张扬,“我当是什么呢!不过政治联姻而已。只是...”
霍云侧目,细细打量了霍怜一番,“你今年芳龄不过二六,早了些吧。”
霍怜无奈,摊手耸肩,说不出的俏皮可爱:“谁知道了。我也以为,自己要在十五及笄之时才论及婚嫁,哪成想主母倒是给了声当头棒喝。”
“显夫人?”霍云疑惑,微风吹拂倒叫人看不清景色,“她亲自做媒?”
霍怜摇头:“她只是给我提了个醒,说金翁叔的遗孀觉得我聪慧可爱,很是喜欢。”
“秃童阏氏早亡,如今的金夫人是续弦。如果她属意联姻的话...”霍云抱肘,细细摩挲下颌思考,青青的胡茬和完美的下颌曲线倒很是吸引人,转瞬打了个极富魅力的响指,“你应该会嫁给金赏。”
“金日磾有三子。嫡长子金傅是孝武皇帝非常喜爱的弄儿,因与宫中侍女有染被金翁叔亲手斩杀。今朝存世的有两子:金赏和金建,而金家如今就只有金赏一个人承袭了爵位。”
“他们俩现在都是侍中,跟陛下略同年。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食则同器、寝则同床。”
“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不过才八九岁,因为金日磾死了便要把爵位传给金赏。
等到金赏赐嗣侯、佩两绶的时候,陛下却对大司马说:‘金氏兄弟两个人不能都加佩两绶吗?’”
“大将军回答:‘按照规制,只有现存于世的嫡长子金赏可以嗣侯爵、佩两绶。’”
“陛下笑了,说:‘侯爵不全凭我和大将军的一句话吗?’
可大司马却始终坚持:‘按照先帝遗留下的规定,有功劳的人才可以封侯。’”
“大将军是个很正直的人,就像他拒绝为丁外人封侯一样,他也拒绝了为金建封侯。”
霍怜点点头:“听你这么说,我嫁过去不仅可以做秺侯夫人,还能深得陛下信赖。”
“未必。”霍云忽然正色道,“陛下并不一定会高兴霍家的女儿嫁给金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