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刘病已轻轻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再等两年,等你及笄。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
许平君转身,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会有转机吗?我怕,怕最后是死局。”
叮咚!水漏满溢的声音打破了空气的缄默。
取下箭壶,许平君喃喃自语:“已是申时了。”火光打在平静美好的面容上,不知喜悲。
刘病已忽而自书案前跽起,衣袖顺势甩过,微弱的火苗已熄灭。
光亮消失,平君看不清面前的昏暗,也看不清少年的心。
叮咚!叮咚!水漏还在滴答,她的心跳却愈发快了——刘病已牵起了她冰冷的手。
“我要带你去杜县。”一句很没头脑的话,很无理的要求。
许平君却像是被下了蛊,美丽的眼睛忽而焕发了光彩,点点头,吐字极轻:“好。”
黄昏时分,斜阳余晖返照山光水色,交织成一幅飘动着的画面,瑰丽无比。一辆轺车急急行驶,出了城门。驾车少年的绝代风华,却紧抽马鞭,一刻不停。
七月,夕阳如火,烈日的余威仍在,人和马,都闷得透不过气来。
道路的荒草,已被碾平,宛如翘袖折腰的舞蹈。
健马长嘶,车缓缓停下。“到了吗?”车中传出甜美温柔的人语。
少年抹了把汗,他在夕阳下笑着,却似连夕阳都失去了颜色:“到了。”
红酥手伸出帷幔,少年轻轻接过。未及准备方箱,刘病已将许平君小心地抱下了车。
美丽的杜县郊南,荒草在夕阳下就像是金丝织成的毡子一样。
夕阳暗淡了下来,暮风中方自透出新凉。
渐渐的,蛙声蝉鸣四起,刘病已取了斗篷将小小的人儿兜头罩住。等到一轮明月嵌在碧空,已是宵禁了。
“一起喂喂蚊子吧。”刘病已玩世不恭的笑着,看着许平君眼睛却满是晶莹。少年少女躺下来,枕着柔软的荒草,只见满天的繁星。
夏夜总是醉人的,漆黑的天穹里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显得格外耀眼。
淡淡的月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在河面上,撒上了一层碎银,晶亮闪光。
晚风徐徐吹来,格外清新、凉爽而青蛙树蝉却愈加放肆,鼓唱不停。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刘病已侧身,目光柔和,周身撒过银辉。
许平君仰面,看着苍穹和恋人,嘴角弯弯:“你真大方,许了一夜星辰与我。”许平君将白生生的柔夷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交织紧握。
刘病已的笑愈发明朗,眼角眉梢满是喜悦,十指相扣,放不开。
“星星真美。”许平君叹道。夏夜,星和月转,云与风前,宁静而又深远。远处传来“汪汪”两声犬吠,好似一名醉汉突然插进一句醉话,虽打破了甜蜜的缄默,却意外又惊奇。
“你喜欢看星星?”刘病已目光遣眷。晚风吹拂,将怀中的佳人搂紧,仔细裹了披风。
许平君将头靠在他的心口,听着少年沉稳而有力地心跳声,自己心却是漏了一拍。
许平君点点头,天上的星星映在她的眼睛里,光亮点点,晶莹似琥珀。
刘病已看着她,问:“你会看吗?”
许平君摇摇头。
刘病已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可爱:“我来教你。”望着苍穹,侃侃而谈,“‘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曰宙’。遥望苍茫,逝者如斯,尸子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
仰面倒下,指点满天繁星:“天上的星星分为四大天野,在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位守护神,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
“春秋时又将四象细分成了角、亢、氐、房、心等二十八宿。”说着指给许平君看,“你看,西方那形如白虎的,便是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
“参宿?”许平君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对。”刘病已赞许的笑,“那是形容苏武和李陵的。说的是这对兄弟原本如鸳鸯一样形影不分,如今却像是居于西方的辰星与居于东方的商星彼此出没不相逢。”
许平君疑惑:“他们是那样要好的朋友,为何如今不相往来?”
“因为这对朋友的追求不同。李陵求性命,苏武求气节。”刘病已叹道,“李陵虽然是无奈受降,可他毕竟背叛了大汉。而典属国北海牧羊十九年的高节大义,却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许平君靠在他的怀里,笑意吟吟:“那我不要和你做鸳鸯,也不要和你做参商。”仰起头看着他,笑靥如花,“我们做燕子,雌雄颉颃,飞则相随。好不好?”
刘病已笑着拥她入怀,语气温柔宠溺:“好。”
今晚的月色真美。神秘、凄凉,又令人心碎。繁星萤火,就像暗夜的精灵,似鬼魅,神秘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爱情。
爱情是最美丽而神秘的情感,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生。却就在那样的时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种奇妙的感情,没有人能控制得了。
他不像友情,友情可以由积累而深厚,可爱情却是突然发生。
而且,来的是那样猛烈。
排山倒海之势刹那间就可以将你淹没,这种奇妙的情感,没人能够了解,只有你亲身去经历。
今天晚上,夜很黑,星星却很亮。很安静,却不是一片死寂。
奇妙的情感却在流淌。
你看不到他,可是他就在身边,你知道的。
这样的夜晚是很美丽的,比平时更美。更深露重,心却是暖的。
爱情是一种奇异的花朵,它不需要阳光,也不需要雨露,在黑暗中,它反而开放得更美丽。
黑夜无论多么长,总有天亮的时候。天边渐渐发白,长夜终于已将逝去。
刘病已望着曙色,而小姑娘靠在他的肩上,正睡得香甜。
刘病已轻轻笑了,他知道,他赢了。
黑暗无论多么深沉,光明迟早要到来的。睡眠无论多么甜蜜,也迟早有清醒的时候。
许平君已醒了。
揉揉眼睛,许平君看着他,目光坚定:“及笄之年,我会同母亲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