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我们兴致勃勃,就把我那条小船捞起来,带上午饭划着船去钓鱼,玩得很尽兴。我们还去看了看木排,见它在那儿完好如初。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天黑,看见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们一吃完晚饭,姨妈就送我们上楼去休息,也不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关于那封新收到的信,他们只字未提,实际上也没必要提,因为我们跟他们一样清楚。我们上楼走到一半,看见她转回去了,马上溜进地下室,从橱柜里弄到足够饱吃一顿的食物,拿上来藏在我们屋里,然后上床睡觉,我们在十一点时爬起来,汤姆换上从萨莉姨妈那儿偷来的长裙,带上食物就要走,可是他说:
“黄油呢?”“我把一大块黄油切下来,”我说,“搁在一片玉米面包上啦。”“嗨,你肯定是切下来以后,联系在哪儿了——不在这儿呀。”“咱们没有黄油也行。”我辩解道。
“咱们有了黄油也行呀,”他说,“你赶快悄悄到地下室去取。然后就顺着避雷线滑下来,上吉姆那儿去。我去把干草塞在吉姆衣裳里,化装成******样子,你回来之后,我就咩咩学两声羊叫,咱们就逃走。”
说完,他走了,我就跑向地下室。那块切下来的黄油和拳头一般大,还在我刚才放的地方搁着,我连搁黄油的那片玉米面包也没放过,吹灭手里的灯,悄悄往楼上爬,上了一层安然无恙,突然,萨莉姨妈点着蜡烛冲我走来,我连忙把黄油放进帽子里,扣在头上,正在这时,她发现我了,就问:
“你去地下室了吗?”“是啊。”“你去那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真的。”
“哼,深更半夜你被什么鬼拖到地下室去啦?”“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不许骗我,汤姆,我要知道你到下面去干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干,萨莉姨妈,我真的什么事也没干。”我想这下她该作罢啦,要是在平常,她就会不再追问,可是我看这一次是因为有太多怪事发生,她不把每一件小事搞清楚,就难以安心。所以她口气特别坚决,说:
“你给我上起居室呆着别走,等我来了再处理。你准又没干好事,我先去看个究竟,回来再跟你算账。”
说完,她就去地下室走进起居室。我的天哪,里面满是人呢!十五个农民,个个手里握着枪。我心惊胆战,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们在周围坐着,有几个人耳语几句,大家都想显得若无其事,可是其实都有很不安的神情。我看出他们非常紧张,因为他们老是一会儿把帽子摘下来,一会儿又戴上,一会儿搔搔后脑勺,一会儿挪挪座位,一会儿摸摸扣子。我自己也紧张起来,可我没胆量把帽子摘下来。
我盼望着萨莉姨妈快来,把我打发走,如果想揍我,就随她的便,然后我就要去告诉汤姆说,这事干得出格了,简直是捅了个大马蜂窝,所以,趁早收手带上吉姆跑走,免得这帮家伙动怒,闹得我们脱不了身。
她总算来了,开始盘问我,可我甚至不知如何回答那些问题,搞得我头昏脑胀的。那些农民们也都心急火燎,有的人想现在就出去,打好埋伏等那帮匪徒,他们说,再过几分钟就到半夜了;另外一些人想叫他们先按兵不动,听见羊叫声再行动。到了这节骨眼,姨妈还没完没了地问我,真吓得我浑身哆嗦,简直就要瘫倒在地上了;这个地方气温也越来越高,帽子里的黄油开始融化了,沿着我耳朵后面和脖子流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个人说:“我主张现在先到那个小屋里做好埋伏,他们一进来就能把他们逮住。”我吓得差点儿趴到地上,一股黄油顺着我的前额流了下来,萨莉姨妈看见了,脸色变得苍白,喊道:
“我的天呀,这孩子出什么问题啦!准是得了脑炎啦,没错,他的脑浆都涌出来了!”
大家都跑过来看,她顺手摘掉我的帽子,那片面包和剩下的黄油就露出来了,她一把搂住我,说:
“你可把我吓得不轻!谢天谢地,总算没事。咱们现在正背运呢,这还不止是祸不单行,倒霉事是一件接一件呀,我看见你脑门子上流下来的那股黄水水,心里估摸着这下子你完了,毕竟那颜色跟你的脑浆一个样,要不是……好亲亲,好亲亲,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到下面就是为吃东西,要是那样,我就会原谅你啦。现在赶快上床睡觉去吧,明天早上以前,可别再出现我眼前啦。”
我飞奔上了楼,瞬时就顺着避雷线滑了下去,朝棚屋飞跑过去。我急得失了声,一缓过劲来,我就赶紧告诉汤姆说,得马上逃走,一分钟也不能够待——那边起居室里坐满了人,都拿着枪呢!
他的眼睛乐得烁烁放光,说:
“不会吧!——真的?这可太刺激啦!哈克,要是再来一遍的话,我保证能引来二百人!咱们要是能再多待几天……”
“快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我说,“吉姆在哪儿?”
“就在你胳膊肘子旁边,你一伸胳膊就能碰着他。他已经穿好衣裳了,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咱们悄悄出去,学上两声羊儿叫,发个暗号。”
可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有些人朝门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听见他们准备开锁,有个人说:
“我不是说了吗,来得太早了,他们还没来呢——门还没开呢。来,我开门把你们藏进去,只要他们来了,你们就从暗处开枪干掉他们,其余的人散开去,静观其变。”
他们就有几个进来了,可我们隐蔽起来了,他们没发现,我们往床底下钻的时候,还差点踩住我们。不过我们还是钻了下去,从洞里爬了出来。我们身手敏捷,吉姆先爬出去,我第二个,汤姆垫后,这是按照汤姆的吩咐做的。我们进了棚屋,听见外面不远处有脚步声,我们都藏在门背后,汤姆从一个门缝往外看,可是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轻声说,等那些人走远后,他就推我们,吉姆要先出去,他自己要压后阵。他就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听了很久,发现那些脚步声就是不走远,老是在周围在转悠,终于,他推了我们一把,我们就溜了出来,弯着腰,屏住气,一点声响也没弄出来,像印地安人一样一个接一个,悄悄摸到栅栏跟前。我和吉姆顺利翻过了栅栏,可汤姆的裤子却被栅栏上面一个木刺儿挂住了,这时,我们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他只好用力一撕把那根木刺拽断,结果就被人发现了。他跳下栅栏,朝我们跑过来的时候,有人喊起来:
“谁在那儿?快说,不说我开枪啦!”可是我们没有理会,撒腿就跑。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砰!砰!砰!子弹在我们周围嗖嗖直飞!我们听见他们的喊声:
“他们在那儿!他们要朝河边跑!追上他们,伙计们!放狗咬他们!”
他们就拼命追上来。我们能听见他们的追赶声,因为他们都穿着靴子,还大声吵嚷,可是我们没有穿靴子,也不出声。我们朝锯木厂方向跑去,等他们快要追上我们时,我们就往灌木丛里一钻,让他们跑过去,然后跟着他们跑。他们本来把狗全都锁了起来,怕把匪徒给吓跑,可是现在,有人把狗都放出来了,这时候,狗儿拼命叫吠着跑过来,声音嘈杂得不亚于成千上万条狗,可它们不过是我们的狗,我们就等它们追上来,它们认识我们,就没有什么反应,只朝我们表示了一下亲热,就往人群方向奔跑过去。我们只跟着人们跑起来,直到离锯木厂不远处,从树丛钻过去,朝我停泊小船的地方跑去。然后我们上船离岸,没命地朝河心划,同时还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很快,我们就安然地划向停着木排的那个沙洲。我们听得见人们在岸上的各种声音,狗也汪汪叫个不停。我们的小船离人群越来越远,那些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一切归于平静。我们上了木排的时候,我说:
“我说,老吉姆,你又自由啦,我敢保证,你再也不会成为奴隶了。”
“哈克,这件事干得可真完美。主意打得漂亮,干得也漂亮,谁也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这简直是个迷魂阵。”
我们都无比高兴,不过汤姆却很痛苦,因为他腿肚子中弹了。
我和吉姆知道后,兴致立刻就没了。他疼得厉害,伤口血流不断。我们把他抬进窝棚,把公爵的一件衣服撕开包扎他的伤口,可是他说:
“把布条给我吧,我自己能行。现在不能耽误,这里不能久呆,这次出逃干得可真漂亮呀。快把长桨安上,把木排划出去!伙计们,咱们干得太完美啦!实在是太完美啦。如果让咱们帮着路易十六出逃,他就无需在自传里写什么:‘升天吧,圣路易之子!’咱们绝对能把他弄出国境去——要是帮他,咱们还用同样的办法——并且还能更巧妙。安上长桨,快把长桨安上!”
我和吉姆要商量商量,考虑考虑。我们考虑了一会儿,我说:“你决定吧,吉姆。”
他就说:“我说,哈克,要是咱们帮他出逃,你或我有一个中了弹,他会不会说:‘快跑,要救我的命,别管这个人的伤。’汤姆·索亚少爷会如此吗?他是这种人吗?不!那么,吉姆会这样吗?不——要没人给汤姆治病,我绝不离开这个地方,哪怕等上四十年也不走!”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我猜测他就会这么说,果然不错。我就对汤姆说,我要去找个大夫来。他为这事跟我大吵了一阵,可我和吉姆都坚持要先给他治伤,没有二话。他就想爬出窝棚,自己去解木排,我们按住了他。他又对我们讲了一通道理,可我们没有动摇。
他见我准备好了小船,就说:“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得知道到了大夫家怎么办。把门闭严,给他一大笔钱,要他发誓严守秘密,然后,用布蒙上他的眼睛,带着他在黑地里多绕几圈,然后再划船带他到这里来。划着船要多绕几个沙洲,别忘搜他的身,把粉笔搜出来,事情结束后才能归还给他,要不他就会给你的小船做记号,以后就能找到咱们啦。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我就说,我知道了。说完,我就离开了,吉姆看见大夫来了,就得躲起来,等大夫走了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