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听到冲外面大声说:“安静一下,小子们!谁在那儿?”我说:
“是我。”
“你是谁呀?”
“乔治·杰克逊,先生。”
“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先生。我就想打这儿过去,可这些狗挡住道儿不让我走。”
“嘿,这深更半夜,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干吗?”
“我可没有偷偷摸摸,先生。我刚才从汽船上掉进河里了。”
“嗬,从船上掉下来了,是么?哎,来个人点根火柴看看。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乔治·杰克逊,先生。我只是个小孩子。”
“听着,只要你没撒谎,就不用害怕——谁也不会伤害你。可你千万别乱跑就好。谁去把鲍勃和汤姆叫过来,把枪拿来。乔治·杰克逊,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先生,没别人。”然后,我听见屋里有人走动,还看见点上了灯。那人大声说:“快把灯拿走,贝齐,你这老笨蛋——没脑子么?快搁到大门后面地板上去。鲍勃,你和汤姆一准备好,就各就各位吧。”“一切准备好了。”
“那么,乔治·杰克逊,你认识谢泼德森这家人吗?”
“不认识,先生——从来没听到过。”
“好吧,不管真假。现在,就准备好。往前走,乔治·杰克逊。要小心,别急——慢慢走。如果有人跟着你,让他站在后面别动——他只要一露面,准叫他吃枪子儿。好了,来吧。慢慢走过来,你自个儿推开门,就推开个缝儿,能挤进来就成,明白了吗?”
我一步步走过去,就是想快也快不了,慢慢地往前迈,周围安静极了,我觉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些狗不发出声音,可是它们紧跟在我身后。等我走到那个三层木台阶的时候,听到里面拧开了门锁,卸下了门杠,拉开了门栓。我把手搭在门上,推开了一点儿,然后又推开了一点儿,就听见有人说:“好了——把脑袋伸进来。”我老实地照办了,可心里直嘀咕,也许他们会让我脑袋搬家的。
蜡烛放在地板上,他们都在屋里,眼睛全盯着我,我也看着他们,就这么互相盯了十几秒钟。三个大汉举枪瞄着我,当时,吓得我直缩脖子。年龄最大的一个有六十来岁,另外两个三十多岁——三个人长得都很帅气——还有个面目和善的白发老太太,她身后还有两个年轻女人,我看不清楚。那位老先生说:
“好了,我看没什么事。进来吧。”我刚进门,老先生就把门锁上,顶上了门杠,插上了门栓,让那几个年轻人拿着枪进来,大家就都进了客厅,里面地板上铺着一块布条编的新地毯,他们进来后就都站到了一个角落里,那里离窗户较远——这一边直接就没有窗户。他们手里拿着蜡烛,认真地把我打量了一遍,一起说:“哎,他不是谢泼德森家的人,长得完全不像。”然后老头儿说要查看我身上有没有武器,并且说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恶意,叫我别奇怪,他只是想弄清楚罢了。所以他没有看我的口袋,只摸了摸外面,就说没问题。他叫我不要害怕,随便点儿,把我自己的事从头说一遍。可是那位老太太说:
“天哪,索尔,这可怜的孩子身上全是水,他也许饿啦,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呀?”
“是啊,雷切尔——我忘了。”老太太接着说:
“贝齐(这是个黑女人),你快去给他拿点吃的东西来,这个可怜的孩子,快去啊。哎,你们两个姑娘,谁去把巴克叫起来,告诉他——啊,他过来了。巴克,快带这小客人去把湿衣服换下来,拿你几件干衣服给他穿上。”
巴克大概和我年纪差不多——也就十三四岁,却比我高一点儿,他只穿着件衬衫,头发乱糟糟的。他打着哈欠走进来,还用一个手使劲揉眼睛,另一只手拖着一支枪。他说:
“这是不是谢泼德森家的人?”大家都说不是,虚惊一场。“哼,”他说,“如果真是谢泼德森家人,我非敲死他一个不可。”
他们都放声大笑起来,鲍勃说:“嘿,巴克,你动作太慢,要真是他们的话,也许早把咱们的头皮都剥了。”“哼,谁也不去叫我一声,真是的。你们老看不起我,有事也不让我干。”
“别介意,巴克,好孩子,”老先生说,“让你干的事多着呢,有的是好机会,不要为这伤心啦。这会儿就去吧,按你妈说的做。”
于是我们上楼来到他的房间,他替我找了一件粗布衬衫,一件短上衣,一条裤子,我都换上了。穿的时候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还没回答,他就给我说起他的事来了,说他前天在树林里捉到一只喜鹊和一只小兔,还问我蜡烛熄灭的时候,摩西在哪儿。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以前根本没听说过。“那么,猜一下。”他说。“不知道的事,怎么个猜法儿?”我说。
“可你还是可以猜呀,对不对?一点儿都不难。”“哪个蜡烛?”我问。
“嗯,哪个都行。”他说。“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说,“他在哪儿?”“嗨,他在黑暗里面呀!否则还能在哪儿呢?”“喔,既然你知道,怎么让我猜?”
“唉,真见鬼,你就看不懂这是个谜语吗?我说,你准备在这儿住多久?你就留下来吧。在这儿能玩儿个痛快——不用上学。你有狗吗?我有一条狗——它能跳到水里,把你丢进去的小木头片拣回来。你星期天喜欢梳头吗?喜欢做这些傻里傻气的事吗?我才不做,可是妈妈老叫我做。这条旧裤子真******差劲,我看我还是穿上吧,不过我宁可不穿,这裤子特别厚。你全穿好了吗?好极了,跟我来,伙计。”
冷玉米面包,冷咸牛肉,黄油和奶酪——这些就是他们在那儿给我准备好的食物,我从没吃过比这更好的食物哩。所有的人都抽玉米秆烟斗,除了那个黑女人和那两个年轻女人不吸,黑女人已经回去了。他们抽烟,聊天,我一边吃一边也和他们说话。两个年轻女人身上裹着被子,长头发垂在身后。他们都问我问题,我告诉他们我家住在阿肯色州顶南头的一个小农庄里,我姐姐玛丽安跟人私奔了,后来跟人家结了婚,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比尔去找他们,结果他再也没音信了。汤姆和莫特死了,然后家里就没别人了,就剩了我和爸爸,他一辈子倒霉,穷得叮当响。他一过世,我就把所有的东西拿上离开了家,因为那农庄不属于我家的。我买了统舱票,坐船往上游走,不小心从船上掉下来了。我就是这样走到这儿的。他们听完以后,说我可以把这儿当作自己家,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时候天快亮了,大家都去睡觉了,我和巴克一起睡,早上醒来的时候,真可恶,我把自个儿的名字忘了个干干净净。我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钟头,巴克醒来后,我就说:
“你会写字吗,巴克?”“会啊。”他说。
“我敢打赌你不会拼写我的名字。”我说。“我敢说你会的我全会。”他说。“那好吧,那你就说说看,怎样拼写。”“乔—治·杰—克—逊,好了。”他把每个字母都拼出来了。
“好,”我说,“你拼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呢。我这名字也不算太难拼——不需要费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