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坚决不同意把你处死。他慈悲地说:如果阁员们认为刺瞎眼睛的刑罚太轻,那么,以后还可以用其他刑罚处罚你。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卑谨慎地要求再次发言,以答复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理由:皇帝为了维持你的生活而花费的巨额费用。他说,阁下既然负责管理皇帝的财政,或者可以尝试通过逐步减少你的定量的办法来轻松有效地防止这个祸患;如此一来,因为缺少足够的供应,你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晕倒,并最终丧失食欲,不消几个月就会衰竭而死;到时候,你尸体的臭气也不至于太过危险,由于你的身体已减轻了一大半;而且你一死,两三天内,陛下的五六千子民就会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用马车运走,把你掩埋到偏远地区,防止传播疾病;同时,留下你的骨骼作为纪念物,以供后人瞻仰。”
“皇帝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下令对逐步饿死你的计划必须保密,不过弄瞎你双眼的判决却记录在案。这个结果,除了海军大将鲍尔戈兰以外,人人赞同。鲍尔戈兰是皇后身边的人,他一直受皇后的挑拨,坚持要把你处死。是因为你曾经用那样羞耻的非法手段扑灭了她寝宫的火灾,她一直对你极为痛恨。”
这位大人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心中一团困惑迷茫。
这位君主和他的内阁采用了一种惯例(有人告诉我,这和从前的规矩大不相同),朝廷判决执行残酷的刑罚以后,无论是替皇帝泄愤还是为宠臣报怨,皇帝总要在全体国务会议上发表演说,以示他的宽大慈恤世人皆知,四海公认。这篇演说立刻就会昭告天下,只是,再没有比颂扬陛下仁慈之心的讴歌更让老百姓恐惧的了。因为据观察,颂词越长越肯定,惩罚就会越发残酷,受害者就越加无辜。就我本人坦白地说,不管从自己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来看,从没想过要当一名朝臣,何况我判断力不强,分辨不出对我做出这个判决中的宽大和恩惠之处,反倒认为(这可能是错的),与其说这是宽容,不如说是苛严。我有时甚至打算前去受审,因为,虽然我无法完全推翻这几款罪状中所指控的事实,却仍然希望他们可以减轻我的罪行。之前我曾仔细研读过许多国家的审判,从中发现,审判总是按法官认为合适的方法判决,因此,在这种紧要关头,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敌人,我如何能够放胆依赖这样一种危险的决定呢!我也曾激烈地打算反抗,因为只要我有自由,即使整个帝国的力量还是拿我无可奈何的,我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用石块把京城打得粉碎。但是一想到我曾对皇帝发过的誓,想到皇帝对我的恩宠和他赐予我的“那达克”这一最高荣誉,我就立马诚惶诚恐地打消了这一念头。我也还没有那么快就学会那些卑劣朝臣们的报恩方法,说服自己说:既然现在皇帝陛下对我这么毫无情义,我就可以不履行过去应尽的全部义务。
最后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这很可能会让我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不过,这些非议并非毫无事实根据。坦白说,正是由于我非常焦躁不安,缺乏经验,我才保全了眼睛,没至于被弄瞎,才有了随后的自由行动。如果那时我就深刻认识到帝王们和大臣们的本性(这种本性我后来在其他的朝廷里也注意到了),和他们处置那些还不及我可憎的犯人的办法的话,我早就欣然接受那么轻的惩罚了。不过那时年轻,思虑不周,做事轻率,又有皇帝陛下的批准,允许我去朝见布来夫斯库皇帝,我就趁此机会,加上三天期限还没有过去,送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示:依据我已获得的离境许可,我决定当天早晨起程去布来夫斯库。未及他回信我就走到该岛停泊舰队的地方,拿起一艘大战舰,在船头上拴上一根缆绳,拔起船锚,脱掉衣服,把衣服连同我臂下挟来的被子一齐放在船上。我拖着船半泅半涉地到了布来夫斯库的皇家海港,那里的人民期待我来已经很久了。他们派了两名向导领我到首都去。一路上我把他们放在手中,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我要他们去向一位官员报告我已抵达的消息,而我尚在这里恭候皇帝的吩咐。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我接到了回报,说是皇帝率领皇室和朝廷重臣们正出城来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码,皇帝和随从们都下了马,皇后和贵妇们也下了车,不见一丝惶恐不安。我卧在地上恭敬地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禀明皇帝:我是来践约的,我得到我们皇上的恩准来朝见如此尊贵的帝王甚感荣幸愿效犬马之劳,因为这与我对自己的君王尽忠并无冲突。至于我大祸临头的事,我只字未提,因为到那时尚没有官方通告发布,可以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然而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利立浦特皇帝会在我脱离他的势力范围的时候把此决定昭告天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这种想法错了。
我无意把朝廷中接待我的情形一一细讲给读者们听,总之这种招待是和这位尊贵君王的慷慨气度相称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床,不得不身裹被单,卧地而眠等等草草将就的情形了。
八
作者侥幸找到了办法,离开了布来夫斯库。一番困苦后,安全回国。
我来后的第三天,对周围非常好奇,就信步走到了这座岛的东北海岸。在大约离岸有半里格的海面上,我发现了一件东西,看起来像一艘底朝天翻了的小船。我脱了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而那件东西被潮水冲得更近了。我看得明明白白,那真的是一艘小船,我推测它也许是在暴风雨中从大船上吹下来的。紧接着我就回到城里,请求皇帝恩准把舰队损失以后剩余下来的二十艘最大的军舰,以及由海军中将统率下的三千名水兵都借给我。这一支舰队绕道向我原来发现小船的海边进发,我就抄近路重返那里,发现潮水又把小船推得离岸更近了一些。水手们随身带着绳索,那都是之前由我结结实实地拧在一起的。等他们的船只都开到了,我就脱了衣服下水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接下来又一直游到小船跟前。水手们把绳的一头抛给我,我用它系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小孔里,另一头缚在一只战舰上。然而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因为水太深,我使不出力气。如此一来,我只好游到船的后面去,不时尽量用一只手把船推向前。同时借着潮水的作用力,我前进得很快,很快就来到水齐脖子深的地方,两脚也探到了底。我稍事休息,然后又猛地推了船一把。如此这般,直到把船推到海水只够到我腋窝的地方。最困难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我又从一艘军舰上拿出另外的一些绳索来,先把绳索系在小船上,再系在我带来的九艘军舰上。此刻顺风顺水,水手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直到离岸四十码的地方才停下。等到潮水退了,这船才完全出水。幸好有两千人帮忙,又借助于绳索和机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这只船稍有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