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使粮秣运输队受阻,车子陷在路上的泥坑里,给养、辎重无法在清早到达;士兵们一夜没睡,全身湿透,还没有东西好吃;但是,拿破仑仍然兴高采烈。他向内伊叫着说:“我们有90%的机会。”8点,皇上的早餐到了。他邀请了几个将军与他共进早餐。他们一面吃,一面听人谈论。皇上和他们一起,又如此对威灵顿取笑了一番。皇上喜欢这样。他称他的御林军为“啰嗦鬼”,拧他们的耳朵,揪他们的胡子。在滑铁卢进早餐时,这类玩笑拿破仑又开了好几次。吃过早餐,他变得严肃起来。两位将军坐在麦秸秆上,手里拿着笔,膝盖上铺上纸,记录皇帝口授的攻击令。
9点钟,法国军队排成五路纵队出动。阵势展开了。各师分列两边,中间是炮队,乐队居首,吹奏起进行曲。
鼓声雷动,号角长鸣;头盔、马刀和枪刺,汇成海洋,浩浩荡荡,直抵天边。这时,皇上大为激动,一连喊了两声壮丽。
9点到10点30分,全部队伍,统统进入阵地。他们排成了“六个V 字形”。阵势摆好之后,在进入混战之前,出现了片刻的肃静,就像风雨将至时的那种静穆。就在这个空当儿,皇上注意到了一支炮队。这炮队是他亲自从戴尔隆、雷耶、罗博各军中抽调组建的,共三队,备有12利弗炮,他们的任务是进攻开始时攻打尼维尔和热纳普路交叉处的圣约翰山。这时,皇上拍着亚克索的肩膀说:“将军快瞧那24个美女。”
第一军的先锋连接到的命令是在攻下圣约翰山的时候去防守那个村庄。当这个先锋连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表现得信心十足。他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以示对他们的鼓舞。在静穆的气氛中,当他望见在他的左方穿着华丽的军服、骑着高头骏马的苏格兰灰衣队伍整队集合时,说了一句自负而又悲悯的话:“可惜!”
随后他骑上马,向前驰去。他选中一个长着青草的土埂作了观战台。他在晚上7点钟到达了他的第三个停留点,介于佳盟和圣拉埃之间的一个土丘。当时,御林军全部集中在这个土丘下面的斜坡上。炮弹纷纷落在土丘周围的石块路面上,弹向拿破仑身边。这里也和在布里埃纳一样,炮弹和枪弹从他的头顶上嘶嘶飞过。几年前,还有人在那地方掘出了一枚60斤重的炮弹,炸药还在,信管断了,露在弹壳外面。
皇上在他最后的停留点与向导拉科斯特谈了话。这是个有敌对情绪的农民,被拴在一名骑兵的马鞍子上。他显得很惊慌,炮弹爆炸时他总是转身,想躲到皇上的后面去。皇上讥讽地说:“傻瓜!可耻!你这是找死,人家会从你背后宰了你。”
战争开始的时候,这条凹路沿圣约翰山高地山脊延伸,不露形迹,在陡坡顶上,它又造成条条天然坑道,它们同样隐在土丘的沟坑中,不露形迹。正因为这样,它便变得凶险无比了。
六、皇上的问题
滑铁卢的那个早晨,拿破仑一直是高兴的。然而,交锋伊始,战争便出现了非常复杂惊险的变化。乌古蒙受阻;圣拉埃在顽抗,博丹阵亡;富瓦丧失了战斗能力;那道意想不到的墙让索亚旅部受创;吉埃米诺无弹无药但宁死不退,十分顽强;炮队陷入泥淖;炮队被阿克斯布里吉击溃在一条凹路里,有15尊炮无人光顾,孤零零地呆在那里;炮弹落入英军阵地,但效果不大,因为土被雨水浸透,炮弹陷进去,只能喷出一些烂泥;在布兰拉勒,15营骑兵几乎全部被歼。英军右翼应战十分镇静,左翼防线也极严密。内伊没有把第一军的四个师散开,反而奇怪地把他们聚拢起来,前后27排,每排200人齐头并进,在与呼啸的子弹对抗。布尔热瓦、东泽洛和迪吕特被围,无法脱身;吉奥顶不住敌军的反击,溃退下来;敌军步兵和骑兵的夹击使马科涅师动弹不得,在麦田里遭到贝司特和派克的劈面射击和庞森比的猛烈砍杀。他的炮队的七尊大炮因火眼被钉塞而成为废物;第四十五联队的军旗被夺;那个普鲁士黑骑军士当了300名策应于瓦弗和普郎尚努瓦一带的狙击队员的俘虏;格鲁希迟迟不到;1500人一下倒在了圣拉埃周围,被歼的速度比乌古蒙果园中不到一个钟头便被杀尽1500人的速度更快……拿破仑不为所动。他绝不为这些具体的挫折而丧失信心,脸上毫无忧色。他指挥战争的习惯是正视战争,他从不斤斤计较那些小数。他要算的是总账,最后的胜利。起初的挫折他毫不在乎,他深信自己是最后的主人和占有者。
拿破仑常常半明半暗地觉得自己受着幸运的庇护和厄运的容忍。在多次事变中,他曾经受过包庇,使他成了一个类似古代那种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的人物。
拿破仑见威灵顿后退,不禁大吃一惊。他看见圣约翰山高地突然出现空虚,英军的前锋不见了。他们在整理阵容,却是为了退却。皇上欠起身来,半立在马镫上,眼睛里闪出胜利的火花。
把威灵顿逼入索瓦宁森林,然后加以歼灭,法兰西便一劳永逸地将英格兰压倒了。皇上一面举着望远镜,一面思考着这骇人的变化。
他向战场的各点作了最后一次瞭望。跟随他的卫队,武器戳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之情。皇上一边想,一边察看地形,似乎对每一个涉及战争成败的因素都了然在胸。他凝视着英军的防御工事,见它设在两条大路上的两排树干之后,一处在热纳普大路上,在圣拉埃方向,那里有两尊大炮,那是英军唯一瞄准战场尽头的炮队;另一处在尼维尔的大路上,大都是荷兰军队。在防御工事附近,是一座教堂。这座粉白的圣尼古拉教堂位于布兰拉勒岔路的拐角处。皇上弯下腰,低声对向导拉利斯特说了些什么。向导摇了摇头。
皇上挺直身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这时威灵顿已经退却,只要乘胜追击,肯定他就会完蛋的。
他向米约的铁甲骑兵发布命令,命令他们去占领圣约翰山高地。
七、意外
法军的进攻部队有3500人。前锋的阵势摆开1/4法里宽。他们分成26支队伍,此外还有由160名优秀的勒费弗尔一德努埃特师团的宪兵组成的部队继后,再后面是由1197人组成的御林军的狙击队,由880支长矛组成的御林军长矛队。他们身佩铁甲,头戴钢盔,腰上别着短枪和长剑。9点钟时,军号吹响,军乐队奏了《我们要护卫帝国》的乐曲。他们走过来,队形密集,两队炮兵一队在他们的一侧行进,一队在他们的中央行进,密密麻麻布满了从热纳普到弗里谢蒙的公路。这雄厚的兵力组成了第二梯队。这是拿破仑安排的。他还在左翼安排了克勒曼的铁甲骑兵,在右翼安排了米约的铁甲骑兵,它们构成了第二梯队钢铁般的左膀右臂。
副官贝尔纳传达了进攻命令。内伊拔剑出鞘,一马当先。大部队开始了行动。
声势足以令人丧胆。那整队骑兵,长刀闪光,旌旗飘荡,每个师自成一个纵队,行动一致,无坚不摧。他们从佳盟坡上直冲过去,穿过遍野的尸骸,突现到山谷的彼端。他们始终密集,相互并拢,前后衔接,穿越那开花弹爆炸形成的片片乌云,沿陡峻、泥泞的斜坡,向圣约翰山高地猛冲。他们两个师构成的两个纵队,瓦蒂埃师居右,德洛尔师居左,远远望去,那两支队伍爬高地、穿战云,就像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像两只无坚不摧的神兽。
26营步兵与26分队骑士对抗。在高地顶点的背后,英国步兵在潜伏着的炮队的掩护下,分成13个方阵,每个方阵由两个营组成。方阵分作两排,前七后六,士兵们个个枪托抵在肩上,向迎面冲来的敌人瞄准。他们十分沉着,听着这边的人潮水般涌来,听见那3000匹马奔走时发出的那整齐的踏地声、铁甲的摩擦声、刀剑的撞击声和一片急促的喘息声。当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一长列举着钢刀的胳膊出现了,随后是铁盔、喇叭和旗帜,顿时,从3000名有灰色髭须的人群中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皇帝万岁!”法国骑兵冲上了高地,一种天崩地裂的场面出现在眼前。
一口气狂奔到山脊的最高处,正要继续向前猛冲的时候,在英军的左翼,我军的右翼,冲在最前面的铁骑纵队的战马在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全都直立了起来。这是因为骑手们突然发现在他们面前,即在他们和英军之间,出现了一条沟,一条深沟。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那条裂谷的出现,使法军骑兵猝不及防。它张着大口,直陷在马蹄下面,两壁深达四公尺。第二排挨着第一排,第三排挨着第二排,那些马全都立起来了,倒向后面,坐在臀上,四脚朝天往下滑。骑士们全被摔了下来。整个纵队像是一颗炮弹,本来是用以摧毁英国人的,而眼下,冲力却用在了自己身上。骑兵和战马横七竖八,一个压着一个滚进了那深渊之中。等到人马将那条沟填满以后,后继的人才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杜布瓦旅几乎有1/3的人马丧身在那条天堑里。
从这开始,战争开始失利。
当地人传说,奥安的那条凹路里埋着2000匹马,1500个人。
就在一个钟头以前,这杜布瓦旅,曾孤军深入,夺下了吕内堡营的军旗,而现在,他们成了这深渊之中的一团血肉。
拿破仑在命令米约铁骑军冲击之前,曾对地形进行过观察,但是,他没有看到那条深沟,因为那作为凹路的深沟隐于高地之上,没有一点痕迹。
拿破仑的失败出自天意。假如拿破仑在滑铁卢取得胜利,那便违背了19世纪的规律。一系列的事变都在酝酿同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让拿破仑不再有立足之地。形势不利于他,早有定因。
那巨人正在迎候自己的败亡时刻。滑铁卢超出了战争范畴,是宇宙面貌的一次更新。
八、圣约翰山高地
深沟的惨祸劫难未尽,炮队的神威又露了面。埋伏着的60尊大炮和13个方阵一齐向铁骑军示威。
无畏将军德洛尔立即回敬。英国轻炮队全部回到方阵之中。拿破仑的铁骑军勇往直前。但在凹路灾难损伤了元气,面对人寡势孤的形势,他们反而勇气百倍。
在凹路遭了殃的只有瓦蒂埃纵队。德洛尔纵队却全部到达目的地。因为他照内伊的指示,是从左面斜着实施进攻的。
铁骑军践踏着英军的方阵。战马被放开缰勒,在疆场任意奔驰;战士们牙咬钢刀,手握钢枪,肆意砍杀。英军个个一时目瞪口呆。
英军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了铁骑军的攻击。英军应战了。他们是沉着的。第一行,一只腿跪在地上,用刺枪迎敌;第二行用枪射击;后面的炮兵装好炮弹,方阵的前方迅速让开,开花弹从空当中飞过,方阵又随即收拢。炮弹打乱了铁骑军的队形,铁骑军也将方阵冲散。一行行的英军被马蹄踏烂,倒在了地上。
方阵被狂暴的骑兵打乱以后,重又收缩起来,继续应战。无穷尽的开花弹在法军的队伍中爆炸着。那每个方阵已不再是队伍,而是座座火山口。
英军最右边的那个方阵,没有任何掩护,完全暴露,一经接触便顷刻垮掉。那些苏格兰士兵,似乎还没来得及醒盹儿,在他们临死的那一刻,仍在思念着他们的家乡。
铁骑军由于那凹路上的灾难,人数大为减少,与他们对抗的却几乎是英军的全部士兵。但是,铁骑军能以一当十。一时间,几营汉诺威军队向后折回。就在这时,威灵顿想到了他的骑兵。假使这时拿破仑也想到了他的步兵,也许他就胜了。这一疏忽铸成了无法弥补的大错。向敌人进攻的铁骑军突然觉得自己被攻了。英国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前有方阵、后有萨默塞特那1400名龙骑卫队的夹击。
除眼前的危机外,敌人的炮兵还一直从他们的背后轰击他们。假如不是这样,他们的背部便不可能受伤。
双方的厮杀用混战来形容已经不确切了。霎时间,英军那1400名龙骑卫队只剩下了800人。弗来中校落马而亡。勒费弗尔一戴努埃特的长矛兵和狙击队在内伊的率领下赶到。双方形成拉锯战,圣约翰山高地被占领又被占领,再被占领。铁骑军乱人乱马,已经与敌人扭作一团。但是,英军的方阵却始终存在。它前后被冲击达12次之多。这样的搏斗延续了两个钟头。
英军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们深知,假如铁骑军不曾遭受凹路上的损失,英军的中部早会被突破,胜利肯定是属于法军了。
铁骑军摧毁了13个方阵中的7个,夺取和破坏了敌军的大炮60尊,并且夺得六面英军军旗。形势对威灵顿越加不利了。这种奇怪的搏斗如同两个在恶斗中均已负伤的人的肉搏,双方血已流尽,但谁也不肯罢手,他们等待着对方先倒下去。
高地争夺战就这样持续着。威灵顿感到完了。生死关头已到。
实际上,铁骑军并未取得成功,因为他们未能突破中部防线。双方都在那高地上,就等于谁也没有把它占住。而它的大部分尚在英军手里。威灵顿有那片树林和那片最高的平地,内伊只占得山脊和山坡。
不过,英军的困惫达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他们的伤亡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左翼的兰伯特请求支援。威灵顿的回答是:“无援可增,坚持到最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