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注意到,苔丝听完他的话以后,顿时脸色变得像死人一般的惨白。苔丝的母亲则露出一脸的绝望。“我们该如何是好呀,苔丝?”她悲哀地说。“我们回到你祖先的故土来,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欢迎!如何是好呢?我们只能再找找别的房子吧。”他们进入了镇里。琼·德比和丽莎一路使出浑身的解数去到处询问哪里还有房子出租,苔丝被安排在马车旁照顾弟弟妹妹。一个小时过后,房子仍旧没有着落,德比太太最终只能回到大车所在的地方,此刻车夫说车上的物品必须拿下来,因为两匹马已经累得不行了,而他在当天晚上最少也要把回去的路程走完一段。
“好吧——就把东西放在这里吧,”琼回答道;她目前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必须找到一个栖身之处不行。”
此时马车是停在教堂墓地的一面墙边,这地方不太引人注意,车夫非常愿意地一会儿功夫就把一堆破旧的物品从车上弄了下来。琼·德比付了车费(这样她就差不多一文不值了),车夫便赶车走了,心里十分庆幸他与这样一户人家之间的往来终于结束了。这天晚上天气晴爽,他琢磨德比一家应该不会遭到雨淋。
苔丝灰尘心丧气地看着那一堆家具。春天黄昏时分冷凄凄的斜阳照在这些东西和周围的景象下。抬头向四周看去,苔丝看到的是以前曾被开辟为园圃的山丘和土坡——现在被分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围场——以及德伯家的府第曾竖立在上面的绿色地基,距离最近就在眼前的,是被称为德伯侧廊的那条教堂侧廊,此时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一家人。
“祖先墓地的墓室岂不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动产吗?”苔丝的母亲在教堂和墓地周围观察了一圈之后回来说。“嘿,当然是啰,我们就在此处安家落户了,孩子们,一直到我们祖先的这块地方帮我们找到房子为止!好了,说干就干,苔丝、丽莎和亚伯拉罕,我们一起先为弟弟妹妹们搞出一个睡觉的地方,然后再出去走一圈看看。”
苔丝心灰意冷地帮着干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几个人一起把床架搭好。
琼将四边的床帷子都拉好,形成一个非常不错的帐篷,让几个较小的孩子钻了进去。“如果最后实在没辙了,我们也可以在里面休息,先凑合一个晚上,”她说。“然而让我们不要放弃再出去找一找,还要弄点食物回来给这些小家伙吃!唉,苔丝,归根结底我们落到这般田地,当初你那么绞尽脑汁地要嫁一个上等人有什么好处!”
在丽莎一路和亚伯拉罕陪同下,德比太太又一次走上了那条把教堂和小镇隔开的小道。他们刚刚从这条小道转变近入镇上的一条街时,就看到一个骑马的人在东张西望。“啊——我总算找到你们了!”这人说着策马来到了他们面前。“这真是一家人在本土相聚了!”
这人正是亚历克·德伯。“苔丝在什么地方?”他急切地问道。
琼对德伯比较反感。她随手地对教堂那个方向抬了一抬就继续往前走了,德伯则对她说:“他刚刚知道他们还未找到住处,如果过会儿他们依旧没有找到的话,他会再过来看他们的。”琼领着两个孩子走开之后德伯骑马回到了客店,过了不久又徒步走了出来。
就在同时,跟几个小弟弟妹妹们一起待在床上的苔丝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认为眼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小家伙们感到愉快一些,便独自来到外面,围着教堂庭院里四周随便走走;天黑了下来,庭院里也越来越昏暗。教堂的门没有锁,她就走了进去;这是她平生初次进这个教堂。
他们把四柱床放在其下的那扇窗户中就是德伯家族的祖辈们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安葬之地。那些墓上的一些雕刻装饰因岁月的原因已破损,所刻内容已看不清楚,那些黄铜纪念牌都已掉脱。眼前的这种破败凄凉景象使苔丝产生深深的感伤。
她走近一块漆黑的界石,看到上面刻着:Ostium sepulchri antiquae familiae d'Urbervill苔丝不可能像一个红衣主教那样学过教堂里的拉丁文,然而她能猜到这是她祖先墓地的门,知道在里面的墓室里躺着的就是德伯家族的祖先们。
她冥思着掉过头往外走,从最古老的一个祭坛式的墓边走过;在这个墓上朦朦胧胧可见有一个侧卧的人影。在昏暗光线中苔丝刚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而且,若不是此刻她萌生了一个奇异的幻觉感到这人影是活动,恐怕依旧不会在意它。此时她刚一走近这个人影就马上发现它原来是一个活人。忽然发现在这教堂中除了她自己还有其他人,使苔丝感到极大的恐惧,一时支持不住几乎要昏厥过去,不过,尚未晕倒她已经认出这人是亚历克·德伯。
德伯从那块石板上跳下来将她一把抱住。“我看到你过来,”德伯微笑着说,“就跑到那墓上去了。免得妨碍你想心事。地底下躺着许多老祖宗,我们这真是整个家族大团圆呀,不信,你听。”
说完他用脚后跟狠狠地跺了一下,从地底下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声。
“我肯定这一下一定让他们受到了一些惊动!”他继续说。“你刚才一定把我当作那些石头人像当中的一个吧。那是你的幻觉。旧秩序更新。现在我这个假德伯凭一根小小的手指就能比真德伯的整个地下王朝为你做更多的事……现在请你吩咐吧。要我做什么?”
“让开!”苔丝反感地说。
“好吧,我马上走——我去看看你的母亲,”德伯平和地说。绕过苔丝身边的时候他又轻声说:“请记住,以后你会对我温柔的!”
德伯走以后,苔丝弯腰对着墓室的门口说——
“为何我只能站在这扇门的外边而不是躺在里边呀!”
就在同时,玛丽安和伊丝正跟着她们原先的房东(这家农户带着全部的家当)去他们的迦南。但是这两个姑娘不久就不再去想她们的目的地了。她们眼下所谈论的话题,是安吉尔·克莱尔和苔丝,还有老是围着苔丝转的那位追求者;直到今日,亚历克·德伯以前与苔丝曾经有过某种关系,这两个姑娘一部分是道听途说来的,一半靠自己琢磨出来的,已经知道了一个大致情况。
“目前的状况跟苔丝认识他之前不太一样了,”玛丽安说。“他曾经伤害过苔丝一次了,这就让情况变得完全不同了。假如苔丝再让他骗一回,那简直是太可怜了。说到克莱尔先生是再也别想有什么指望的了,伊丝,那么为何不如成全他和苔丝两人的美满姻缘,设法帮助他们和好如初呢?要是他知道苔丝目前的处境如此艰难,知道那个人一直在纠缠苔丝,那么可能他会回来保护他的妻子了。”
“我们要想个办法让他知道呢?”一路上这两个姑娘始终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到了目的地,她们的心思很快就转移了,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需要她们做很多事情。但是,一个月过后,当她们安定下来的时候,两人并未进一步得到苔丝后来状况怎样的消息,却听说了克莱尔很快就要回来的消息。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她们心里仍旧存在着的对于克莱尔的感情使她们兴奋起来,另一方面更是由于真心实意为苔丝着急,玛丽安拿出两人所共有的那瓶便宜的墨水,拧开瓶盖,两个姑娘一块措辞给克莱尔写了下面这几行字:
令人尊敬的先生——赶紧回来保护你的妻子吧,假如你真的像她爱你一样地依旧爱着她。因为她现在正面对一个自称是朋友的敌人。可爱的先生,一个本应远离她的人在不断地骚扰着她。一个女人不应经受她这样的遭遇,铁杵能磨成针呀——唉,还不止呢——铁杵能磨成绣花针呀。
两个好心的朋友
她们把信发往埃姆大教堂牧师住所,因为与安吉尔·克莱尔有联系的地方她们就知道这么一处。她们认为这一举动展示了自己的宽容大度,因此信寄走之后两个姑娘为此兴奋了一阵子,一边非常激动地不时地唱着歌,一边动情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