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狮子吞吃带尖角的水牛,狼吞吃羊,秃鹰吞吃鸽子,人类用刀箭和火药杀死了狮子,奥尔拉对付人类将如同人类对付动物那样无情;它将自己无与伦比的意志强加于人类,使其成为它的工具,它的食物、它的仆人。我们该遭殃了!
但是,牲口有时候也会反抗,杀死驯服它的人。我也想,我能做到,但是首先得了解它,摸到它,发现它。据学者们说,牲口的眼睛与我们不相同,我们看见的事物牲口看不见,我们的眼睛也无法发现那欺凌我们的不善来者。
噢!为何是这样!我现在想到圣米歇尔山上那位神父的话了:世上存在的东西,我们能看到其中十万分之一吗?瞧,就像风吧。风是自然界最威猛的力量,它把人们刮倒,使建筑物坍倒,把整棵树木连根一起都掀到半空中去,掀起海水形成滔天大波,它冲垮捣碎峭壁悬崖,将大船抛向岩礁。风总是狂呼狂啸,毁灭破坏,可是您看见过它吗?虽然你一直都无法看到它的确切形状,但它肯定是真实存在着的,不容否认。
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人类的视力其实很微弱,功能不强。假使有一面镀锡的镜子把我的路挡住了,我会撞到上面去,如同想飞进房间的鸟在玻璃窗上撞破头一样。万事万物都可能会骗过我的眼睛,迷惑住它。那么,它无从查知一个与光线混合在一起的新身体就实在不足为奇了。
新人的存在是非常自然、正常的!为什么我们不能有后继者呢?我们看不见它,它们跟生活在过去历史时代中的人不是一样的。这是因为它有更优秀的出身、血统,它的身体比我们的身体更加精细、更加完善,而我们的身体无力羸弱,结构如此笨拙,充斥着各种各样疲惫不堪、早已压力过重的器官;我们的身体像植物与牲畜一样,靠空气、草和肉才能生存;这部动物机体随时可能生病、变形、腐烂;它功能不足,调配不当,原始又古怪,真是精致的次品;它笨拙而软弱,是人的初胚,而人是可以变得智慧,变得高贵的。
从动物到人,有一些生物种类,但对世界而言何其贫乏。在种种不同类别的生物相继出现的间隔期以后,为什么不能又加一类呢?为什么不可以又添一类?为什么不能又产生一种新的树种,它的花朵硕大无比,艳丽无比,香飘千里。为何不能够在火、空气、土、水之外再加上一种本原?养育生物的仅仅这4种本原!太寒酸!为什么不是40种、400种、4000种呢?一切是多么贫乏、平庸、可怜!这是乏味的臆造、笨拙的制作、吝啬的给予!噢,大象,河马,多么高雅!骆驼多么优美!
你也许还会想起那翩翩而舞的蝴蝶!那是飞翔的花朵呀!我想设计一种庞大无比的蝴蝶,其翅膀的形状、色彩、美丽、动作都无法形容。但是我看见了它,它在宇宙星际间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用飞翔中和谐与轻柔的气息使星星芬香和清爽!居住在星球上的人们望着它轻盈矫健地飞舞而不禁心驰神摇,受到美、自由、愉悦的感染!
我怎么回事啦?是它,是奥尔拉在困惑我,让我这样不着边际地痴心妄想!它附体于我,变为我的一部分,我要消灭它!
8月19日——我要消灭它。我发现它了!昨晚我在桌前坐下,故作专心致志地写信。我猜到它会在我身边转悠,离我不远,很近,我也许能够触及它,逮住它。接着!……接着,我便像孤注一掷的人那样勇敢,用全身所有可以用来攻击的部位、器官去掐它、压它、咬它、让它粉身碎骨。
我窥伺它,全身的器官高度紧张。我点燃了所有能找到的灯和蜡烛,似乎能借助这片光明找到它。在我对面是一张带床柱的老橡木床,我右边是一个壁炉,左边是门;我让门久久地敞开着,以便引它进来,现在我又谨慎地关上。我背后是一个很高的带镜衣橱,我天天都在镜前穿衣服、刮胡子,每次从镜前面走过时,都要仔细端详自己的周身上下。
我故作写东西,好骗过它,因为它一定也在暗中窥伺我。突然我感到,我敢确信,它正在我身后俯身偷看我写的内容,就在那里,在我耳朵旁边。我伸出双手,忽地转身站了起来,快要摔倒。嗯!房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但是我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镜子是空的:深邃而明亮,一片亮光!我的身影竟然不在镜子中,而我,我在镜子面前!我看到大镜子从上到下清澈明亮。我畏惧地瞧着镜子,不敢动弹,不敢往前走,我感到它停在那里,它将从我手边跑掉;是它那难以觉察的身体吞食了我的影子。
此情此景之下我真是恐怖之极了!但我很快发现镜子深处被雾遮掩的自己。这水好像从左向右慢慢流动,使我的影子如日食消失时那样慢慢呈现并清晰起来了。遮住我的东西好像并无明确的轮廓,只是一种浓稠的透明体,它在慢慢地变稀。我终于彻底看清自己了,就像每天照镜子时的情况。我目睹到了它,仍然觉着一阵阵的后怕。
8月20日——我渴望消灭这个祸害,可是我无从接触它的身体。毒药?可它能瞧见我在水里下毒的,再说的话,我们的毒药对于它那不明显的身体能产生作用吗?不会的,毫无疑问。那么?又该怎么办?
8月21日——我从鲁昂请来一位锁匠,要他在我卧室中装上铁百叶板,如同巴黎某些公馆在一楼安上铁百叶窗以防止窃贼一样。我又让他装一扇铁门。我表现得非常胆怯,反正我豁出去了!
9月10日——鲁昂,大陆旅馆。完成了,完成了,可它死了吗?我依旧惊恐于我所见的一切。昨天,当锁匠装上铁门铁窗后,我把门窗大大敞开直至午夜,尽管天气微寒。
突然我感到它在那里,一阵惊喜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渐渐站起身,反复踱步,走了很久,防止它生疑心,接着我漫不经心地脱下皮鞋,穿上拖鞋,关上铁窗,不慌不忙地走去关门,加上两道锁,然后又回到窗边,锁好窗把钥匙放进口袋。
这时,我感到它在我身旁开始焦躁,它不安了,想溜出去。我差一点让步了。我终于坚持住,我背靠着门,将门开了一条缝,恰好我退着溜出去,我个子很高,头碰上了梁。我肯定它没能逃掉,我将它独自关在房里。伟大的胜利!于是我跑下楼,在卧室下面的客厅中取出那两盏灯,把灯油全部倒在楼房里的各个地方,包括家具地毯之类也都倒上了,点燃火,把大门关好,加上两道锁,然后我便跑开了。
我跑到花园里,躲藏在花园深处一大丛桂花树后面等待着。时间过得太缓慢,太让人着急了!一片沉寂、凝滞、漆黑。一丝风都不起,星星全无。我无法看到厚厚的云层,但它沉沉地压在我心头。我盯着我的房子,我等待着。时间真慢!我想火可能自动灭了,可能让它踩灭了,这时楼下的一扇窗户在大火中爆裂开来,冲出了火舌,红黄颜色交杂的一条火苗,柔软的、长长的火舌舔着白墙往上爬,直上屋顶。火花在浓荫、枝叶间闪动并战栗,令人恐惧的战栗。小鸟被惊醒了,一条狗叫了起来,似乎天亮了。另外两扇窗子也爆裂开了,一片火的汪洋大海吞没了住宅的下半部分。可是,一声呼叫,一声尖锐的、可怕的、凄厉的女人呼声响彻黑暗,顶楼上的两扇窗子被打开了!我忘记了仆人们!她们带着惊恐的脸色,晃动着双臂!……于是我恐慌之极,朝村子奔去,一面喊道:“救命呀!救命呀!失火了!失火了!”人们纷纷而来,我也随着他们一起跑回来,想看个究竟。房子这时成了一个宏伟但可怖的焚尸柴堆,一个照亮大地的硕大的柴火堆,里面焚烧着几个人,也把它焚烧着,它,我的俘虏、新人、新主人,奥尔拉!
猛地,整个屋顶坍塌在墙间,大火喷到空中。打开着的窗子里面是火焰在继续灼烧,我看见了炉膛,我想它留在那里,在炉膛里,被焚烧成灰烬了。
死了吗?也许吧?那它的身体呢?毁灭我们身体的事物可以摧毁它那在光线中畅通无阻的身体吗?
假若它未死呢?……也许只有时间能控制可怖的隐形人吧。假使它也畏惧人类所畏惧着的一切的话,那么它又何必具有这种与人类不同的身体构造呢?人类所有恐怖都来源于毁灭的提前开始。在人类以后便是奥尔拉。人类所有时间,都会发生意外死亡,现在来了奥尔拉,它会在限定的日子、规定的时间死去,它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会的……不会的……无疑,无疑……它没死……那么,我……我该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