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潇洒的经理在等候她,嘉莉自己也弄不明白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遗憾。她感到有点慌张,面上发烧,但这主要是因为紧张,而并非因为害怕或喜爱。她并不试图猜想谈话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她只是认为自己得小心,霍森沃对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迷恋。她最后整了整领带,然后就下楼去了。
这位深情的经理,因为十分清楚自己的来意,神经上也有些紧张。他想他这一次要好好表现一下,然而现在事到临头,他却没有了勇气。他的决心不如刚才那么大了,因为他不知道她的意见会是什么。
但是,当她走进房间时,她的外表给了他勇气。她看上去单纯、妩媚、动人,足以让任何一个情人胆气豪生。她很显然的局促不安,反而打消了他自己的这种心情。
“你好吗?”他轻松地说,“今天下午天气这么好,我真想出来走走。”
“是啊,”嘉莉说着,在他面前止住了步,“我也正准备出去走走。”
“哦,是吗?”他说,“那么,你去拿帽子,我们一起出去好吗?”
“好的。”她说着转身走出了房间。在这次仓促的约会中,嘉莉又一次肯定霍森沃是爱她的。当然,她现在也对他萌发了爱情。他的青年才俊使他这个人本身很不起眼。因此她消除了对他身体的感觉,只受他思想的影响。他的思想才是最吸引人的。
“哦,”他说,“我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就会见不到你。”“是啊,”她答道,“我正准备出去散步。”他们穿过公园,沿华盛顿街向西走去。广阔的碎石路面,和人行道边建筑的巨厦,看上去很美丽。这条街上住着西区很多富翁,霍森沃怕被人发现,不由得胆怯起来。虽然他安慰自己,认为在这个时候大部分商人都不会出门,而且,他们的亲人们多数不认识他,他还是希望自己不那么显眼。他们才走了不多路,就看见一条小街上有出租马车的招牌,解决了他的困难。
“城里那条新林荫大道你还未走过,是吗?”他问。“是的。”她回答。“那么,我们就从那走吧。”他接着说,心中暗暗窃喜。这条马路在当时和乡下道路差不多。他打算带她看的地方,在西区很远的地方,那里的房子零星的散落着。这条马路把道格拉斯公园和华盛顿公园(又叫南公园)连接在一起,只是一条整洁的马路,越过一片旷野向正南方延伸大约五英里,然后又越过同样的草原,向正东延伸也是五里。途径之处几乎见不到一座房子,任何谈话都不会被人打断。他在车行选了一匹驯良的马,很快,他们就到了人们看不到又听不到的地方。“你会驾驶马车吗?”他问道。“我从来没试过。”嘉莉说。他把缰绳交给她,然后把手臂盘在胸前。“你瞧,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他笑着说。“要是马匹驯良,倒并不难。”嘉莉说。“只要练一下,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样驾驭马。”他带着鼓励的语气补充说。他一直在等谈话中断,由他把话转到正题上去。他有一两次不开口,希望在沉默中她的思想能受到他的影响,但她却并不在意地说下去。可是,他的沉默不久控制了局面。他思想的趋势开始起作用了。他茫然注视着不知什么地方,仿佛他在想着什么与她毫不瓜葛的事。但是,他的思想是不言而喻的。她很担心,高潮就在眼前了。
“你可知道?”他说,“自从和你相识,我度过了几年来最愉快的夜晚。”
“真的?”她故作轻松地说,但还是被他语气中所流露的信念而感到激动。
“那天晚上我想对你说的,”他补充道,“但不知为什么总抓不住机会。”
嘉莉听着不打算回答。她想不出合适的话。尽管上次会见以后,她一直模糊地为一些是与非的观点而尴尬,这时却又一次强烈地被他左右了思想。
“今天我出来,”他一本正经地说,“是想告诉你我的感受。”
霍森沃是一个自有一种作风的浪漫的人。他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常常是带有诗意的;在欲望的压迫下,就像目前一样,他就会变得滔滔不绝。也就是说,他的感情和声音都染上了低沉和悲抑的色彩,这正是雄辩口才的要素。
“你知道,”他说,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在他搜索着语句时保持着奇异的沉默,“我爱你。”
嘉莉听到这句话并没反应。她已经完全被这家伙的气度所控制了。他需要教堂里一样的静默来表达他的感情,她也就一声不响。她没有把目光从眼前空旷的去处中移开。霍森沃等待了几分钟,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该这么说。”她有气无力地说。他根本不理睬她的话。
“嘉莉,”他说,以亲切的语气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我需要你爱我。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需要有个人能给我一些感情。我真是孤苦无依。我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乐趣和幸福,总是为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操心罢了。”
“啊,我还以为,”她说,张着一双充满了同情与感触的大眼睛望着他,“你是很幸福的。你对这世界见识得那么多。”
听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对她这么说话,对于她来说是件重要的事。她不禁觉得她处境的奇特。在这么短的刹那中,乡村狭隘的生活就像外衣一样从她身上脱去,换上了满是神秘的城市生活,这怎么解释呀?眼前就是极大的神秘: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正坐在她的身边——在向她求爱。看啊,他生活愉快、舒服,他力量极大,服饰富丽,可他在向她求爱。她想不出正当、合理的理由。她不再为这件事去操心思索。她只是沐浴在他感情的温煦中,就像一个寒冷的人得到了可喜的火焰。霍森沃发光发热的感情早已把他伴侣的迟疑像蜡一样熔化了。
“你以为,”他说,“我幸福,就不应该诉苦吗?要是你一整天与之厮混的都是些对你毫不关心的人——要是你天天都去一个除了装模作样与淡漠无情外一无所有的地方,要是你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会对你表示同情,或者可以畅快谈话的——也许你也会感到不快乐的。”
他在扣动着她的心弦,使她设身处地报以同情的反应。
“我也会心满意足的,”霍森沃接着说,“假如我能得到你的爱。要是可以来看看你,有你做伴才好呢。事实上,我只是各处走动,一点都不如意。我只是熬日子。在你到来之前,我一无所事,只是游手好闲、逢场作戏而已。自从你来了之后——是的,我心中就有了你。”
嘉莉曾经幻想过会有人求助于她。她真心可怜这个伤心、孤独的人。想想看,他那优越的处境都因为没有她而变得那么色彩全无;他在她自己也孤苦无依的时候竟对她提出这样的哀诉。这真是太糟糕了。
“我这个人并不坏,”他抱歉地说,好像他非要在这方面向她作解释,“你也许认为我到处飘荡,无恶不作。我过去是略微轻率了一些,但我很容易脱身出来的。如果我的生活想要有什么意思的话,那就需要你拉我回来。”
嘉莉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这种温柔是善希望战胜恶的情调。
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孤独,使她深为感动。“果真如此吗?”她沉思着。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她狠不下心来争脱。
他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指。“请你说吧,”他温柔地说,“说你爱我。”她故意垂下眼帘。“承认吧,亲爱的,”他柔情蜜意地说——“你爱我,是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他觉得胜利了。“告诉我吧,”他花言巧语地说,紧紧地搂着她,两个人的嘴唇快碰到一起了。他热情地捏着她的手,然后松开来去抚摸她的脸颊。
“你爱我。”他说着,把嘴唇吻着她。她用嘴唇做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