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把一个钢笔头手中,再去拍他的肩膀。黛朗希又对我说要对那件事情保密。下课的时候,黛朗希急忙对我说:“昨天克洛西的父亲就来过,一会应该也过来吧?”我们走到大路口,看见克洛西的父亲站立在路旁,黑色的胡须,头发已有点花白,穿着粗布的衣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去好像正在沉思。黛朗希去握了克洛西的手,大声地:
“克洛西!再会!”说着把手托在颐下,我也照样地把颐下托住。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黛朗希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克洛西的父亲亲切地看着我们,脸上却显露出许多不安和疑惑的影子来。我们觉得有人在向我们泼冷水!
爸爸的看护者
(每月例话)
正当三月中旬,春雨绵绵的一个清晨,有一乡下少年浑身脏兮兮的,手里抱着换洗用的衣服,到了耐普尔斯市某著名的病院门口,把一封信递给管门的,说要见他刚住院的父亲。少年脸圆圆的,面色青黑,看去似乎在想着一些事,厚厚的两唇间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父亲去年到法兰西去做工,昨天回到意大利,在耐普尔斯登陆后忽然得了重病,进了这所医院,他写信给他的妻,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国,及因病入院的事。妻子知道后很着急,因为有一个儿子也和他父亲一样病着,还有一个正在吃奶的小儿子,不能分身,只得让不大的儿子到耐普尔斯来探望父亲——家里都称为爸爸。天刚刚亮少年就离开了家,步行了三十英里才到这里。
管门的大致看了看信,就叫来一个看护,托她领少年进去。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看护妇问。少年生怕有什么变化,暗地焦急狐疑,吞吞吐吐说出他父亲的姓名来。看护妇好像没什么印象,再问:“是从外国回来的老年职工吗?”
“是的,职工人员就是老职员,年纪还不老,新近从外国回来。”少年说时更加担心了。
“什么时候入院的?”“五天以前。”少年看了信上的日期说。看护妇沉思了一会,好像突然记起来了,说:“是了,是了,在第四号病室中。”“病得严重吗?怎样?”少年急切地问。看护妇凝视着少年,说:“跟着我!”少年跟看护妇上了楼梯,到了长廊尽处一间很大的病室里,病床分左右排列着。“请进来,”看护妇说。少年鼓起勇气进去,看见房里的病人脸色都非常难看,极其消瘦。有的闭着眼,有的望着天花板,又有的小孩似的在那里哭泣。阴暗的房里带着一股很大的药味,两个看护妇拿了药瓶匆忙地走来走去。到了室的一隅,看护妇站在了一张病床面前,掀开床幕说:“就是这里。”少年哭出声来,急把衣包放下,把脸靠近父亲的肩膀,一手去握那露出在被外的手。病人动也没有动。少年站了起来,看着病人的现状不禁又哭了。病人忽然把眼张开,凝望着少年,似乎有些知觉了,可是还不能说话。病人很瘦,看去几乎不像他的父亲,头发也白了,胡须也长了,脸又肿又黑,好像皮肤要破裂似的。眼睛变小了,嘴唇也厚了,简直判若两人,只有面孔的轮廓和眉间,还似乎有些像父亲,呼吸已很微弱。少年叫说:
“爸爸!爸爸!是我呢,知不知道呀?是希西罗呢!母亲脱不开身,特意让我来接你呀。请你向我看。你不知道吗?给我说句话吧!”
病人对少年看了一会儿,把眼睛闭上了。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我就是你儿子希西罗啊!”
病人依然没有动弹,他呼吸困难。少年哭泣着静静坐在父亲床边,眼睛不曾离开父亲。他想:“医生应该快来了,到时候便能了解具体的什么情况了。”一面又独自悲哀地沉思,回想起父亲的很多事:去年送他下船,在船上分别的情景,他说赚了钱回来,全家人都快乐期盼的情形;接到信后母亲的悲愁,以及父亲如果死去的情形,全在他脑中闪过,连父亲死后,全家哭泣、穿着丧衣的样子,也在心中浮出了。就在这个时候,觉得有人用手轻轻地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原来是看护妇。
“我父亲怎么了?”他很急地问。“这是你的父亲吗?”看护妇亲切地反问。“是的,我照顾他吧,我父亲得了什么疾病?”“别太担心,医生就要来了。”她说着走了,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半点钟,铃声一响,医生和助手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看护妇。医生按着床号一一诊察,花费了很多时间。医生愈近拢来,希西罗忧虑也愈重,终于诊察到邻床的病床了。医生是个身长而背微曲的诚实的老人。希西罗还没等医生过来,就站了起来。等医生走到他身旁,他不禁哭了起来。医生注视着他。
“这是这位病人的儿子,今早刚从乡下过来。”看护妇说。
医生一手搭在少年肩上,向病人俯伏了检查脉搏,手摸头额,又向看护妇询问了一些情况。
“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用前面的方法调理。”医生对看护妇说。
“我父亲还好吗?”少年鼓了勇气,咽着泪问。医生又将手放在少年肩上:
“不要担心!脸上发了丹毒了。虽非常严重,但也不至于绝望。请你当心服侍他!有你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和他说话,他都听不懂呀。”少年呼吸急迫地说。
“到了明天就会明白的。反正,病是应该有救的,请不要伤心!”医生安慰他说。
希西罗还有话想问,不过没等他说出口,医生就走了。
从此,希里罗专心照顾父亲的身体。比如说替病人整顿枕被,时常用手去摸病体,赶去苍蝇,听到病人呻吟,注视病人的脸色,看护妇送来汤药,就取了调匙代为灌喂。病人时时张眼看希西罗,似乎依旧不明白,不过每次注视他的时间渐渐地长了些。每次哭时希西罗总用手帕遮住了眼睛,病人总是凝视着他。
这样过了一天,到了晚上,希西罗把两把椅子拼在一起就在上面睡了,天亮就起来看护。这天看病人的眼色似乎有好转,希西罗经常说许多安慰的话,病人在眼中似乎露出感谢的神情来。有一次,嘴竟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暂时昏睡了去,忽又张开眼睛四处寻找看护他的人。医生来看过两次,说情况应该有些好转了。傍晚,希西罗把茶杯拿近病人嘴边时,那唇间已露出微微的笑影。希西罗自己也高兴了些,和病人谈了很久,比如母亲、妹妹们的事,以及期盼爸爸回来的心情,又用了深情的言语劝慰病人。病人是懂还是不懂也常困扰着他,但总继续和病人说。不管病人懂不懂希西罗的话,他好像很喜欢听希西罗的声音,所以总是侧耳听着。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都没什么变化。病人的病情刚有了好转,忽而又变坏起来,反复不定。希西罗已经很用心地服侍。看护妇每日两次送面包或干酪来,他都没怎么吃,除了病人以外,什么都不管不问。像患者之中突然有病危的人了,看护妇深夜跑来,访病的亲友在一起哭泣等,他也毫不关心。无时无刻,他只关心着爸爸的病,轻微的呻吟,或是病人神色稍有变化,他都会担心起来。有时感觉有希望,可以安心,有时又觉得难免失望,如被泼了凉水,使他陷入烦闷。
到了第五日,病人病重,去问医生,医生也摇着头,说没有希望了,希西罗倒在椅下啜泣。病人病虽转重,神志却不那么迷糊了。他热心地看着希西罗,显得十分高兴,不论药物饮食,只有希西罗喂他才吃。有时口唇也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见病人这样,希西罗就去扳住他的手,很快活地这样说:
“爸爸!好好地,就快好了!就好回到母亲那里去了!快了!好好地!”
这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希西罗依旧在那里独自哭泣,忽然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同时又听见这样的话声:
“阿姐!再见!”这话声让希西罗跳了起来,暂时勉强地把已在喉头的叫声抑住。
这时,一个手上缠着绑带的人走进了屋里来,后面有一个看护妇跟着送他。希西罗立在那里,发出尖锐的叫声,那人回头一看希西罗,也叫了起来:“希西罗!”跟箭一样似的跑到他身边。
希西罗躺在他父亲的腕上,情不自禁地泪泣。看护妇都围了过来,大家惊怪。希西罗还是泣着。
父亲吻了儿子几次,又凝视了那病人。“呀!希西罗!从哪里说起!你找错地方!母亲来信说就差希西罗到病院来了,等了你很久不来,我还在担心啊!啊!希西罗!你来了多久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误?我已经痊愈了,母亲好吗?孔赛德拉呢?小宝宝呢?大家怎样?我正办出院手续哩!大家回去吧!啊!天啊!怎么有这样的事!”
希西罗想说家里的情形,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快活!快活!我曾病得很危险呢!”父亲不断地吻着儿子,可是儿子一直立在那里。
“走吧!今夜应该就能到家。”父亲说着,拉了儿子要走。希西罗一直看着那病人。
“什么?你不回去吗?”父亲怪异地催促。希西罗又一次看了看那病人。病人也张大了眼注视着希西罗。这时,希西罗心中想到:
“不是,爸爸!请等我一等!我现在还不能走!那个爸爸啊!这五天来我都把他当做爸爸。我可怜他,你看他在那样地看着我啊!什么都是我喂他吃的。他没有我是不成的。他的病很严重,请等我一会儿,今天我恐怕不能离开这里。明天回去吧,等我一等。我不能不管他说走就走了。你看,他在那样地看我呢!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我走,他就要孤伶伶死在这里了!爸爸!让我照顾他吧!”
“好个勇敢的孩子!”周围的人都齐声说。父亲难以下决定,看看儿子,又看看那病人。问周围的人:“这人是谁?”“同你一样,也是个乡间人,刚从国外归来,恰好和你同日进院。送进病院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话也不会说了。家人应该离得远。他将你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呢。”
病人仍看着希西罗。“那么你留下吧。”父亲向他儿子说。“也呆不了多久了。”那看护妇低声说。“留着吧!你真亲切!我先回去,这样你母亲好放心。这两块钱你留收着。那么,再会!”父亲说毕,吻了儿子的额,转身离开。
希西罗回到病床旁边,病人好像就放心下来了。希西罗依然那样照顾他,哭是已经不哭了,做起事来和以前一样。递药呀,整理枕被呀,手去抚摸呀,用言语安慰他呀,时时刻刻,一直陪在旁边。到了第二天,病人病情加重,呻吟苦闷,体温一瞬间升了好多。傍晚,医生说恐怕难过今夜。希西罗更加用心了,眼不离病人,病人也只管看着希西罗,时常微张着双唇,像要说什么话。眼色也很和善,只是眼睛变变变小而且昏暗起来了。希西罗那整个晚上都在照顾他。天将明的时候,看护妇来,一见病人的情况,急忙跑去。没过多久,助手就带了看护妇来。
“已经断气了。”助手说。希西罗去握病人的手,病人张开双眼看了看希西罗,又闭上了眼睛。这时,希西罗感觉病人用力的在抓紧他的手,喊叫着说:“他用力握着我的手呢!”助手俯身下去观察病人,不久又站了起来。看护妇从壁上把耶稣的十字架像取来。“死了!”希西罗叫着说。“回去吧,你该做的已经都做完了。你这样的人是有神保护的,一定会有好报的,快回去吧!”助手说。看护妇把窗上养着的堇花取下交给希西罗:“没有别的送你,就把这花当做病院的纪念吧!”
“谢谢!”希西罗一手接了花,一手拭眼。“可是,回家的路有点远,花要枯掉的。”说着将花分开了散在病床四周:“把这留下当做纪念吧!谢谢,阿姐!谢谢,先生!”又向着死者:“再会!……”
正出口时,突然想到该怎么称呼他?希西罗踌躇了一会儿,想起五日来习惯性的称呼,不觉就脱口而出:“再会!爸爸!”拿好衣包,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医院。天已亮了。
铁工场
十八日
波赖柯希昨晚来约我去看铁工场,今天,父亲就领我到波赖柯希父亲的工场里去。我们快到工场时,见考勒弗怀里抱着一个包从工场跑出来,衣袋里又藏着许多东西,外面用外套罩着。哦!我明白了,考勒弗时常用炉屑去掉换旧纸,原来是从这里拿去的!走到工场门口,波赖柯希正坐在瓦砖堆上,腿上看书。看到,站起来招呼大家。工场很大,里面全都是炭和灰,还有各种各样的锤子、铗子、铁棒及旧铁等类的东西。还有一角燃着小小的炉子,有一个人在。波赖柯希的父亲站在铁砧面前,另一个汉子正把铁棒插入炉中。
铁匠看到我们,摘了帽子,微笑着说:“请你过来,这位就是送小火车的哥儿!想看看我怎么工作的吧,就做给你看。”
让人抵触、极凶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年轻的汉子便将赤红的铁棒取出,铁匠就在砧上敲打起来。所做的是栏杆中的曲干,要用大锤,不断移动,从不同方面敲打。忽然间,那铁棒就弯成花瓣似的,手段真是熟练极了。波赖柯希露出得意的样子,好像是在说:“你们看!我的父亲真能干啊!”
铁匠把这做成以后,拿给我们:“怎么样?哥儿!知道怎么做了?”说着把这安放在一旁,另外拿了铁棒插入炉里。
“做得真好!”父亲说,“辛苦,已经恢复了以前的神气了吧?”
铁匠的脸微微泛红,拭着汗:“已能像从前一样专心劳动了。我能改好,你觉得是谁的功劳?”父亲没明白他的问话,铁匠用手指着自己的儿子:“都是他的功劳!做父亲的只管自己喝酒,不把他当人看,他却用了功把父亲的名誉恢复了!我看见那赏牌的时候——喂!小家伙!拿过来让你父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