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后第十一天，李奕打电话给我，约我一起吃晚饭。李奕是尹灿的表弟，小他半岁。我们三个是高中同学，工作也在一个城市，经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吃饺子吧。
饺子馆离我家很近，走几百米就到了，我点了两个炒菜和两盘饺子，不等他来就开吃了。
等我快要把一盘韭菜猪肉饺吃完时，李奕才过来。
他穿着胸前有骷髅图案的黑T恤，配牛仔裤，尹灿也有一套同样的衣服。他们的身高体形差不多，为了省事，李奕每次都让我帮他买和尹灿一样的衣服。我们三个一起外出，旁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眼光，终于有一天我意识到不对，我和尹灿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凭什么穿情侣装的他们两个男的？
不仅路人误会，连我的同事撞见我和李奕一起吃饭，也会以一种秒懂的表情朝我远远挤眉弄眼，事后不管我怎么解释，她们也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带嫂子出来吃饭，而不是情人。
我看着李奕身上的衣服，又想起了尹灿。尹灿的衣服都是我买的，不知道那些衣服他还会不会穿。我甩了甩头，希望把这些杂念都甩出去，不要随时随地触景伤情。
2
“你找到工作了吗？”李奕一坐下就问我。
“我打算回以前的公司上班。”
“又去卖房？你除了做销售还能做点别的吗？”他张大嘴，往嘴里送了一个饺子，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我还能做什么？”我也很无奈，“从我毕业出来工作后，就一直做销售，专业早就丢了，现在让我从头再来，几乎是不可能了。只有销售门槛低，收入尚可，我也只能吃这碗饭了。”
“我们合伙开个店吧？”李奕眼睛闪光地看着我，期待我跟他一拍即合。
“开什么店？”
“你想，你鬼点子多。”他把球抛给我。
“要不我们开个房产中介吧？你出钱，我出力。”
“能不能不提卖房子啊？”李奕敲了敲桌子，以示不满。
“开店有风险，我现在只想找份工作，先稳定下来，等我存够了本钱，我们再合作吧。”
李奕不说话了，埋头吃饺子。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四肢健全，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李奕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提及了那个名字。他缓缓说：“我前天打电话给尹灿，才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了。来之前，我本来想了很多安慰你的话，但是一看到你，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不是那种需要同情和安慰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明明都还很在乎对方，为什么就不能互相迁就一下？你知道我以前有多羡慕你们吗？是你们让我感觉结婚过日子也挺美好的。就连你们吵架，我都觉得是在秀恩爱。我这还没找到对象，你们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离了，你们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越说越激动，我黯然伤神。
3
李奕也是个可怜的娃。情场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叫《失恋33次》。
高三交第一个女朋友，遭到女方父母强烈反对，最后女友被父母送出国，结束了这一场一炮都没打响的初恋。后来又断断续续交了几个女朋友，总是好景不长，一到谈婚论嫁就谈崩了，或许他交往的女人都只是想跟他谈恋爱，不想结婚。
我常常以打击他为乐。
前年他对我的一个闺蜜一见钟情，苦追了三个月，刚有点成效，人家一声不吭就走了。得知这个消息，他极度郁闷，拉着尹灿去喝酒。那晚他喝醉了，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闹，把我家的筷子掰得一双不剩。我幸灾乐祸，拿着手机在一旁拍他酒后失态的样子，竟然没有安慰他一句。
他每一次失恋，都三言两语带过，好像全不放在心上，我们也就以为他什么事也没有。但那一次，他是真的伤心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和失意集中爆发了，借着酒劲发泄了出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我们离婚后尹灿有没有为我掉过一滴眼泪？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落泪的人，在他最亲爱的外婆过世的时候，他还笑着对我说，看，外婆睡得好香。
或许此时此刻，他正抱着新欢，满心欢喜地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对我，即使有歉疚，也终究会烟消云散。
我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故意在李奕面前表现出没心没肺一脸释然的样子。我希望通过他的嘴告诉尹灿，我过得很好，能吃能睡，离婚这种小事根本打击不了我。
4
吃饱喝足，李奕送我回家。
电梯门一打开，邻居家四岁的小萝莉雯雯在走廊里骑儿童自行车。
“阿姨。”雯雯跟我打了招呼后定定地看着李奕，她有点怕生人。虽然平时也没少见尹灿和李奕，但在他们面前还是比较拘谨。
“哎呀，这个小美女是谁啊？”李奕上前去逗她。
她咯咯笑着，踩着单车飞快逃进自己家里，又从门口伸出半个身子来看着我们。
李奕进屋后，雯雯探出头来，小声问我：“阿姨，你有两个老公啊？”
我纳闷了一下说：“没有啊，就一个。”
雯雯很肯定地说：“你有两个！”
我笑，原来她把尹灿和李奕都当成我的老公了。
我强调说：“我只有一个老公……”
说着发现不对，我现在已经没有老公了。以后再提起尹灿，我只能说，前夫。
前夫，如此而已。
5
李奕坐了一会，起身回去时，忽然问我，“你跟许游还有联系吗？”
他的口气听起来很自然，就像随口询问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但我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恳切。
三年前，我认识了许游，那天她陪姐姐姐夫来看房子，刚好是我接待的。我们因此相识，非常投缘。她是一个外表小家碧玉，内心坚定强大的人。有时候，我感觉她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或者说，我希望活成她的样子。
我们从美食旅游聊到明星八卦，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一起出去玩，经常有人问我们是不是两姐妹，我们就笑着让别人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我并没有把握许游会看上李奕，她身边并不乏追求者，随便指一个都比李奕成熟多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安排了一次聚餐。没想到，李奕对许游一见钟情，奋起直追，锲而不舍。为了制造和许游在一起的机会，他频繁贿赂我，让我组织吃饭，唱K，郊游，出海，牌局……连我的邻居苏燕也被他拉进一个战壕里，为他打掩护。他像一个初尝恋受的小男生一样，笑起来连门牙都熠熠生辉。
就在我和苏燕都以为八字有了一撇的时候，许游却突然离开了。她走的时候给李奕发了一条信息说，她努力了，却还是没能爱上他，不想再浪费他的时间，希望他找到更适合的人。我也收到了她的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回她：我尊重你的选择，一辈子很长，应该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共度，希望你早是找到你的真爱。
这也是我羡慕许游的原因。她比我决绝，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会因为一时感动而冲动。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许游。后来她的手机空号了，自此失去联系。其实，她离开以后，我也很想她。只是怕李奕伤心，所以再也不提。
“你对她还没死心吗？”我看着李奕，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忽然觉得自己挺没人性的。“以前我总是笑你被人甩，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被甩的滋味真的很难受。不属于我们的人，要走谁也拦不住。”
李奕顿了顿说：“其实我现在想通了，她不喜欢我，不是她的错。你替我跟她说一声，要她不必再躲着我了。如果因为我，让你们连朋友也做不成，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我冲李奕笑了笑说：“好，如果联系到她，我一定转达。你失恋，我失婚，我们也算是天涯沦落人了，改天一起去报名参加非诚勿扰吧，就算没有牵手成功，在电视上混个脸熟也好。说不定有好多人就喜欢我们这一款……”
李奕也笑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说：“看到你还会开玩笑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的，需要找人聊天解闷我随时奉陪。”
“我跟你一大老爷们有什么好聊的？快滚吧……”
打发走李奕，室内一下子清静下来。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突然像散架一样塌了下去。
终于，不用再故作坚强了。
终于，不用再口是心非了。
终于，又熬过了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