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象是生阵,阵如其名,没有任何攻击力,不用打架,不用流血,看似十分平和。阵法内汇聚了阴寒之气生成的冰雪,没有任何讨巧的法子可破,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徒步走过风雪。
暝曦走进了暴风雪中,越走天越黑,越走雪越大,冷得人连骨头都要被冻裂,即使再强的灵力也无法忍受这种天地至阴生成的寒冷。
刚开始,暝曦只觉得冰寒刺骨,不停地用灵力反抗,可走到后来,冷到极致反倒不觉得冷了,甚至感觉不到有风雪,那是一种可怕的麻木,脑子晕晕乎乎,冻得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回到幼时,他窝在母亲怀里,听她讲故事,教法术,不时央求她变出好玩儿的东西,而母亲眼里的笑容永远温暖如春。
忽然一切都没有了,当他跌跌撞撞跑进澧湮宫时,只看到母亲被绑在火刑架上,绝色的容颜被红彤彤的火舌一点点吞噬,那双慈爱的眼睛温柔而绝望地看着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他疯狂地冲向母亲,却被父王的亲军无情地拖走。
从那以后,他便生活在澧湮宫。没有母亲,没有父王,没有欢笑歌声。一到夜晚就觉得好冷好怕,他不明白,他只是觉得孤单,那种比冰雪更冷的孤单。
一年又一年,总是重复地吃饭睡觉练习法术,除了嫚姨,再也没有一个人同他说话。一年又一年,来来往往只有他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孤单,心里越来越浓烈的仇恨,那种世间没有一个同类的孤单,那种世间无处可宣泄的痛苦,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痛苦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冰雪粉嫩的小女孩闯了进来,陪他吃饭,陪他看书,为他做好吃的糕点,织美丽的鲛绡……他看着她从女孩长成少女,明丽动人,神采飞扬。
可一切就那样结束了,在她最美的年华里。高高的城楼,如血的岩浆,她的身子挡在他胸前,那似血的火球岩浆将她雪白的脸烧成焦炭。万物寂灭,世界只剩漫天的火光,他抱着她站在岩浆中,明明那么滚烫,可他只觉得彻骨的寒。
天地漆黑了,好似有人在不停地对他说,休息吧,休息吧!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了,睡着了就不会再冷了!
他真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固执的心念,似乎是他的心缺失了一块,即使要休息,也要找到那缺失的一块,依偎着它睡下去就会拥有那驱散一切黑暗和痛苦的笑声,就会温暖,就不会再孤单。
缺失了什么?究竟缺失的东西在哪里?
他迎着风雪,不停地走,晃晃悠悠地跋涉出了风雪。
雪停云霁,风和日丽,太阳照到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人形,他犹豫一根雪柱子,从头到脚都是坚冰,脸鼻都被裹在寒冰中。
暝曦怔怔地站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以前也有人能坚持到这里,却在走出风雪后,神智全失。因为上古之神在这一阵中,用天地至寒比拟冰冷残酷的人生,拷问的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你闯过了死阵,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拿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不管是为名、为利、为权、为情、为义,你的执念能温暖你冰冷的人生吗?能让你面对世间的一切寒冷,支撑着你走过人生的暴风雪吗?
一会儿后,暝曦突然挣开了浑身冰雪,伸着双臂,对着太阳大吼:“茉鸢!是茉鸢!我要找到茉鸢!我要救出茉鸢!”
那个为他背弃誓言,为他受万人诟骂,为他受噬灵火刑的人!他要找到她,他要救她!
暝曦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茉鸢,等我,我马上就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为我牺牲了!
一时间冰雪消融,整个人都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只有吹过心间最惬意舒适的清风。
只是,眼前怎么会是这样?那是一间封闭的石屋,空旷的四壁黑的能映出人影。屋顶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星罗棋布,在石壁上投下明亮的光芒,真正的将墙壁映成了镜子。
靠在一面墙壁下的,是一张巨大华美的床,垂着粉色的帘子,在耀动的珠光下显得异常暧昧。巨床的另被透明的屏障隔开,那边开了一个小门,纯白的光线投进来,美好安详。
就在他怔忪间,一个黑衣的人影突然凌空而立,赫然就是穆眒的样子。
诡异阴鸷的笑容,混杂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暝曦殿下,睡了一千年,想不想看些有趣的?哈哈哈……”
暝曦皱着眉,还未待完全反应过来,那个人已飞到了透明屏障的另一边。只见他衣袖一挥,那原本垂下的帘子被掀开,赫然出现的,竟是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想要瞥开眼,可当视线触到那张脸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阿璃……”他死死地盯着那人,喃喃自语,眼里有惊骇的光芒闪过。
“你想做什么?阿璃,阿璃……”惊醒过来,他疯狂的朝那边扑过去,眼里的愤怒,心里的惊骇,全都化作了掌心不顾一切的灵力。
然而,刚一触到那屏障时身体就被弹回来,他一点点朝那里靠近,可越是着急,越是愤怒,就觉得全身的力气越来越小,而越是靠近,那股似要吞噬一切力量便在身边盘旋涌动。
“阿璃,阿璃……”
床上的人越来越清晰,依稀还是昨日的笑容,可为什么那张脸是如此恐惧的模样呢?****的身体挣扎着,她费力的缩到一角,眼里是惊惧的泪,嘴中呢喃着‘不要,不要……’可整个人却恍若没有了一丝抵抗之力,任凭另一个贪婪猥亵的男人将自己拽过去,按在身下。
“阿璃,阿璃……”他愤怒的挣扎着,眸色血红,死死的盯着床上的男人。
阴寒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向那屏障砸去,却不见半点波动。
“王子殿下,可知道这是什么墙?哈哈哈……喜怒哀乐恨,这五执之墙最贪食的,便是凡人的嗔嗤怨怒,你心中的恨越深,怒越盛,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最后耗尽心力而死!怎么,那个女人在你心中当真比性命还重要?”
可是,此刻的他似乎已听不到了,他只看见璃珈在挣扎了,哭泣着,呼救着……他看着她被人凌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切都化作了虚无,最初的惊恐,愤怒,怨恨……似乎在片刻间化作了悲凉。
突然,整个人猛地一震!不,那人不是阿璃……阿璃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后来他从邵三口中得知,那是当日为他取冰瑶草时自伤的。阿璃的右掌上有一个紫色的印记,只要心神波动的强烈便会显现出来。阿璃的右脚掌有五星阵的红色印记,她说那是胎记,还曾仰着脚掌朝他炫耀。
他近乎狂喜的看着那****挣扎的女子,她手臂上没有伤痕,掌心没有紫印,脚掌没有胎记……
心底突然明悟,瞿墨最初传给他的话“一切皆为幻,勿嗔勿痴勿怒,败者必将湮灭,切忌切忌!”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随着心神的震惊身体又慢慢恢复了力量。
他决然的瞥过眼,不去听那女子的撕心裂肺呼救,不去看那双惊恐绝望的眼,不去感知那凌乱肮脏的一切。
“怎么,殿下想通了,看来我准备的这场春宫戏还没入得你的眼啊!”可恶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穆眒王含着笑,不时瞥过床上的场景。
暝曦优雅的站起来,嘴角亦噙了一丝笑意,“如此多谢穆王好意。王或许忘了,暝曦最初醒来之时可是做了几个月黯呢,那女子不过是黯的记忆,沧海一粟罢了,暝曦又岂会在意?”余光瞥过,‘璃珈’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那双漆黑的眼满是惊惧愤恨,不可置信的的死死盯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突然大笑起来,诡异的回荡在耳边,“是我高估了她,高估了她啊,哈哈哈……”
暝曦压抑着胸中的情绪,平静优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在一遍遍告诫自己: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那女子不是阿璃,不是……
“是,你输了!在你的奴隶黯眼里,她或许胜过一切,可你忘了,我是海洛国的三殿下暝曦!我在乎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受到你的威胁。”含笑的脸,平静的无一丝涟漪的神色,因为这一刻他强迫自己关闭了所有关于黯的记忆。这一刻,他只是一千年前的暝曦。
那双眼始终盯着自己,她甚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挣扎。充血的黑眸,从最初的恐惧,愤怒,凄然,哀伤,死寂到这一刻的愤恨,刻骨的恨,锥心的绝望,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他,似要让他粉身碎骨,将他千刀万剐。
望着那张和阿璃一模一样面容,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忽然开始害怕开始迷茫了,仿佛那个人就是阿璃,被自己遗弃的阿璃,看着她被践踏被欺辱却漠不在乎的阿璃……
灼日刺进肌肤,鲜活的疼痛让他从那双眼中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看向那扇小门。明亮的光线涌进来,那里赫然有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茉鸢?茉鸢……”惊讶的温柔的呢喃。
“曦,快过来,我带你出去,我们回家……”她笑着伸出手,七彩的眸子闪耀着动人的光泽,定格成刹那永恒。
屋里的景象消失,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双黑眸,似被灼伤一般恐惧惊惶的朝小门奔去。
茉鸢,茉鸢……
珊瑚的院落里,璃珈怔怔的盯着早已消失的画面,眼里一片死灰。穆眒王用自己的鲜血幻出的那个女子,那绝望的恐惧,那凌辱的疼痛,那殊死的恨念……一切的一切,是她真实的感受,即使是一个幻境,也是她真真切切的梦境。梦境里的恐惧,愤怒,凄然,哀伤,死寂到最后的愤恨,刻骨的恨,锥心的绝望,全都涌入了脑海里。
茉鸢,茉鸢……那个响彻在胸腔了的名字,那个决然离开的身影,那双淡漠平静的眼睛,那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跗骨之蛆回荡在脑海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杀死了黯,他在自己被凌辱时不屑一顾,他自始至终念着的那个人是茉鸢。这一刻,所有的爱都死掉了,所有的情都变成了刻骨的恨,她恨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
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整颗心真的被彻彻底底掏空了,刻骨的爱过,绝望的痛过,这一刻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在血液里涌动。
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这般无情,这般残忍?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刺目的紫光从掌心里涌出,她却早已没有了知觉。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啊……”绝裂的嘶喊回荡在深海里,惊走了游鱼,震飞了礁石。
“预,快施法!”
“是!”
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五名黑衣巫,他们者各自散开,盘坐在发出紫光的女子周围五个方位,闭上眼,抬起双掌,嘴中倾吐出一串古老的法诀。
渐渐的,黑色的雾气一点点渗入女子的身体,紫光开始黯淡,最后完全被黑雾笼罩。
“王,真的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孩身上?可靠吗?”
“嗯!九国契约几乎已全部集齐,我们的机会太小了。如今只能依靠她,记得传讯给智圣。还有,令她关闭灵识,不要露出破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