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璃珈还是没能见到黯。也不对,应该是她隔着窗子远远瞥了正闭目疗伤的他一眼,然后就被樱筮带走了。
站在往生桥畔,璃珈突然有种被拐卖的错觉,使劲摇摇头,才将注意力拉回来。
“族长大人,我们一定要过这座桥么?”想到上次看的的那些画面,璃珈便心有余悸。
“恩。”樱筮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神色怪异,似乎有兴奋,有恐惧,有担忧,还有那么一股豁出去的感觉。
璃珈进退维谷,想到之前的约定,又想到上次的场景,再想到那些梦境猜测困惑,终是小心翼翼踏上了那座桥。“奇怪,怎么心里感觉怪怪的呢!”璃珈暗自诽腹,一边祈祷着这次能有好运气。
幸运的是,这次的桥过的畅通无阻,没出现半点儿幻觉。不幸的是,当她踏出最后一步,然后看见樱筮衣袖一挥,一团白光闪过,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璃珈发现自己再次躺在最初昏迷的那张床上,身边的小人儿撑着脑袋,忧伤而怜悯的望着她。那种感觉,直让她生出自己将命不久矣的错觉。
“灵思?”璃珈从床上坐起来,“我怎么在这儿?”
灵思眨了眨眼睛,依旧是之前的那副神色,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哎,早就说不是茉鸢了嘛,鹊溪还不信!”
“我当然不是茉鸢!”璃珈提高了声量,却又想到什么似地焉了下去,小声说道,“最多是茉鸢的转世,可喝了孟婆汤,也应该变成——咦,你的意思是,我也不是茉鸢的转世?”
灵思白了她一眼,“就说嘛,茉鸢那么漂亮聪明,怎么会变成你这个样子!”
“额……”璃珈嘴角抽搐,努力的拉出一个笑容,“好灵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拜托了!”
灵思慢悠悠的飞起来,落在旁边的窗棱上,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哀伤、悲悯,与那张孩童的脸格格不入。“你的确不是茉鸢,也不是茉鸢的转世,可你身上,确实带着她的气息。”
璃珈皱眉,不解的望着她。
“茉鸢本应在千年前魂飞魄散,却不知何故,竟保留了一片破碎的魂魄,只有最干净的灵魂,才能作为她的依附之地,而这一次,她便栖身在你的身体里面,或者说魂魄里。”灵思静静的望着她,深棕色的眸子里闪耀着明灭的光泽。
璃珈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眼睛越瞪越大,“世上真的有灵魂存在?而且我的身体里,还、有两个?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转念一想,她来到这儿经历的一切,不也同样不可思议吗?
灵思又恢复了之前看白痴一样的神色,“不是两个,是一个完整的和一个不完整的。”
“我不是茉鸢?我的身体里,又存在着茉鸢,那……”璃珈猛地一震,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黯呢?他在哪里?就是那个鲛人!”
灵思被她的反应下了一跳,警惕的往后缩了缩,“黯?他分明就是海洛国的王子暝曦!诶,你这么激动干嘛?他两天前就走了啊!”
“暝曦,暝曦……”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她整个人当场就愣在了那儿,脑袋里一遍遍回响着那一句‘他走了,他走了……’怎么可能?她才刚刚找到他,她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每一个皱眉微笑的表情都还生动的浮现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走了呢?就这么丢下她独自走了?
不,她不相信!他不会丢下她的,他不是这种人……
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辅一开门,便撞上了那个灰白的身影。
“你醒啦……”暗哑的嗓音,似悲哀,似叹息。
“族长大人?”璃珈一愣,突然猛地拽住了樱筮的衣袖,“黯呢,他还在疗伤对不对,他一定还在密室,一定还在……族长大人,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求你了,带我去见他……”她拽着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最后一抹希望,就那样固执的不敢放手。
“哎……”樱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拍她拽紧的手掌,“走吧,我带你去……”
空荡荡的密室,没有一丝生意,没有一抹气息,她一动不动的睁大眼睛,一遍又一遍的询过每一个角落,终究,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昏暗的空间里,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一片银光闪过,门便‘吱呀’一声阖上了。
睁开眼,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浮现出一团柔光,那光亮渐渐扩散,最后竟形成了六七尺直径的大镜子。
璃珈瞠目结舌的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镜面,那时的她没有想到,着镜子里的画面,会成为颠覆一切的开端……
极目望去,人影憧憧,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耀动着明灭的灯火,似乎在随风动荡。岸边的绿叶中,千百朵粉白的桂花探出个头,在喧嚷的夜中明明赫赫,如火如茶,傲然盛放着。春风像是调皮的猫儿,轻柔地拨弄着花瓣。花瓣纷纷落下,像下了一场茫茫大雪,落了行人满头。
两岸垂柳玉楼,金缕红袖。画舫依旧安静地躺在河面,在轻软夜风中,喧嚣街道旁,悄悄前行。
朱红的廊坊上,她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一点点落进视线。
一袭白衣,临风而立,背景是江心的千盏琉璃,江畔的万家灯火。绝世的身姿,刻进心间的容颜,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优雅从容,还有那双吸进一切色泽是蓝色双眸。
执了一把羽扇,轻轻挑起跪立之人的下巴,沉沉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玩味。
那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乌黑却蓬乱的头发,干瘪发黄的面容,细眉细眼,蹋鼻薄唇,那细小的眼在望向上方的面容后,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半响后,慌乱的垂下眼睑。“大、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撤回手,一个旋身,便悠然的坐在了旁边的榻上。
“小、的姓末,单名、一个鸟字。”那少年嗫嗫的说道。
“哦,末鸟?”男子好整以暇的打量他,明明笑着,却让人遍体生寒。“就是你,将巴豆当做绿豆熬了粥么?”
“啊!”那少年一声惊呼,怯怯的往后退了退,“大人饶命,小、小的一时疏忽,大人饶命,饶命!”嘴里虽喊着饶命,低垂的眸却不时瞟到了江面上。
“这个嘛……”男子将视线转向别处,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人,将末鸟带下去,至于那锅粥,就赏赐给他吧!”
“啊!不要啊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
镜中的画面倏然变幻,白光闪过,已是定格于一间典雅精致的卧房之中。白衣男子倚窗而坐,幽蓝的长发慵懒的披在肩头,将深邃俊美的脸衬出几分朦胧的柔和。
只见他手指一点,原本空无一物的窗纸上突然现出了一个纤弱的身影。依旧是那件洗的发白的蓝色衫子,袖口衣摆上染了炭灰,蓬乱的头发随着煽火的动作摇曳,如一颗小小的刺猬。
辅一看,依旧是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可随着男子指尖蓝光的盛放,那面容竟一点点变化着。不消片刻,那蓬乱的黑发下已露出一张完全不同的脸。樱唇琼鼻,肤若凝脂,弯弯的眉梢下藏了一双七彩琉璃的眸子,那样娇美的容颜,竟丝毫不逊色于绝色的男子。
男子嘴角一弯,幽蓝的眼眸辨不清任何神色,“末鸟,茉鸢……呵呵,真是有趣!”
场景再次转换,依旧是邋遢蓬发的少年,端着一盘大小不一的蓝紫色野葡萄,一边垂眸咽着口水,一边弯腰恭敬的站在白衣男子身后。
“小末儿,传闻这青虬国的茉鸢公主,绝色倾城,却最爱这山间的野葡萄,你说这是为何呢?”男子挑了一枚稍微饱满些的葡萄,捏在指尖,静静的望着茫茫江面。
那少年明显一愣,却立刻恢复了神色,“小、小的人微言轻,不敢、妄加揣测。”
“呵呵,是么!”男子将葡萄放入口中,俊美的脸微微一皱,“我倒是听说,这御风而翔的极乐鸟,最是爱极了野葡萄的味道呢……”
少年的手抖了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人博学,可谓博古通今啊……”
画面飞速变换,隐约仍可看见那绝色的白衣男子立于船头,或卧于软榻,身边却总立着那形容瘦削其貌不扬的少年。
猛地,视线被云霞燃尽,那血色残阳下孑然而立的孤影,似被时光被一刀刀斩断,将淋淋的鲜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巨浪拍击着礁石,挣扎着,叫嚣着,似乎要将海岸上的一切都吞进肚里。
巨石之上,一袭银色盔甲的男子傲然而立,每一寸肌肤每一方面容都裹进了盔甲之内,除了那薄凉的唇,和那双幽蓝的眸。
“小末儿,再见之日,你便是如此对我么?”
‘哐当’一声轻响,在这滔天海浪的背景下为不可闻,然而那执剑的女子却似闻得了惊雷,抵在他咽喉的剑倏然坠落。
“大、大人……”微若蚊蚋的声音从女子口中飘出,那绝色容颜在震惊之后,早已泪落满面。
她踉踉跄跄的奔过去,似看见什么遗落的珍宝一般,紧紧的抱住他,嗫嗫的呢喃道,“呜呜呜……是你么?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
男子垂了眼眸,微哑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轻轻将唇贴在她耳边,“小末儿,这个模样,比之前好看!”
场景变更,巨海变作山林,溪涧边的女子斜倚在巨木旁,歪着头,不时嘟着嘴朝不远处作画的男子抱怨几句。“曦,还要多久啊,我脖子都酸了!”
男子浅浅的笑笑,眼眸里一派宠溺,“快了,你要觉着无聊,去旁边捕蝴蝶玩儿好了。”
“真的?不看着真人,你不会将我画丑?”女子张着嘴,灵动的眸子闪烁着七彩的光泽。
“恩,不会!”男子笑着点点头。
“呵呵呵,那就好……”
画卷之上,修长的手握着画笔,轻点细描,赫然将女子的姿容灵动的描摹出来。
鹔鹴皮卷之中的女子,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白色的******,银丝勾勒出飞翔的翅膀,下摆密密麻麻一排海蓝色的水云图,胸前是一片淡黄色羽状裹胸。她提着捶地的裙摆,那双七彩琉璃色的眸子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与狡黠,正温柔的望着作画之人。白皙透亮的脸庞上,弯弯的柳眉,带着淡淡的深棕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轻轻撅起,带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灵气。墨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却泛着朦朦胧胧的紫色,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就那样巧笑地望着画外之人,那般纯净的眼眸,生生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之后的画面如白驹过隙,那本应出现的最后一幕却只剩下漫天的火光,血色的残阳,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那双滴血的幽蓝双眸。仿佛是不愿忆起一般,这充斥了烈焰鲜血哦画面被硬生生的截断,似乎要落成永远的秘密。
闭上眼,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烟尘,屋子里又恢复了如初的死寂,昏暗的光线透过一角细缝落进了,投在女子惨白的面庞上。
她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地上,双眼空洞的盯着半空,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一般。
“茉鸢……茉鸢……”
原来,从最初那一剑的留情开始,她便成了她的替代品。纵使毫不相似的面容,纵使全然不同的个性,纵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原来,这就是她没有命丧他手的原因啊,深入灵魂的记忆,深入灵魂的感知……可是,她算什么呢?自始至终她被摆在什么位置呢?
不,她不相信!触摸着发间微凉的红莲,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是那女子的替代品。纵使吸引他的是茉鸢的气息,可同他相处,同他笑闹,同他生死与共的那个人,一直是她啊!他叫她“阿璃”,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称谓。
迟缓的步伐在空寂的石室里响起,每一步都如此冗长,却是执拗的坚定。
她要问清楚,在他心里她究竟算什么。茉鸢的替代品?影子?是幽怨,是不甘,是悲痛……她已经辨不清了,只知道这个要索取的答案,成了决定她去留的唯一筹码。
如果连最爱的人都将自己遗弃了,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