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纹章在铁门上一闪而逝。
久候多时的侯爵确认纹章被揭开了后,便用力推开了大门。
另一旁,侯兴昌神色一动,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一挑,他眼尖看得清楚,光辉纹章的图案是一位半跪在泥潭中的左手持剑,右手捧莲的七翼大天使。
这就是纹章,贵族的根基,教会代神授予的奇迹!
他回想着过去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只觉得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背。
粗糙的淡黄色皮肤与过去无甚区别,但他知道已经和过去大有不同了,这皮肤下面现在埋着一枚纹章,与刚才所见无有差异的纹章!
接下来,只要取得开拓骑士的资格,子孙后代、千秋万载的功业便自此而始了。
他正想着,忽然就感到一股寒意袭了上来。
侯兴昌悚然,忍不住向四下看去,谁知这第一眼就和乐正欣可对上了,心下一惊,当下就俯身行了一礼,又恭敬道:“乐正大人!”
礼毕,他直起身来,就见到乐正欣可微笑着还礼道:“无须多礼。”
直到这时,见对方态度随和,不像是有责怪之意,侯兴昌才稍稍安下心来,开始反省起自身的过失来。本来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应该行礼,可他却拖到了现在,如果对方心思狭隘的话现在就已经结仇了。
他暗道:“亏我自觉沉稳,如今不过是做了个侍卫统领就忘乎所以了,实在是不该。”
他正反省着,又听乐正欣可问道:“你就是侯兴昌吧?”侯兴昌来不及思考,连忙点头称是,整个人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我要感谢你。”
听到对方赞许,侯兴昌推辞道:“哪里,您过誉了。”并趁机打量了女仆一眼。
这是一个奇怪的或者说与众不同的女仆。
她的周身不见任何饰品只一套保守的旧式女仆服,就这还是十年前的老款式,也不知是怎么留到今天的。照理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灰姑娘也得配上水晶鞋、华贵公主裙才能吸引王子的注意。如果穿得不好,又不经过精心打扮,任是如何的美人也应当是比不得那些经过精心打扮又身着华丽服饰的常人动人。
可偏生,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法忽视的魅力。
一头乌黑靓丽的黑发,清丽的面容,曼妙的身姿,温润的声音,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一股贵气,最妙的莫过于这一身清雅高洁却又平易近人的气质。
乍一看,她不像是女仆,倒像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
侯兴昌暗道:“百闻不如一见,这位一直深入简出的神秘的第二女仆长--乐正欣可的风采果然不俗。”
人之风华至此,倾国可谓!
纵使是在美人如云的侯府,这娴静的身姿也绝对是最为出众的一批。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不是和其他两位女仆长对比,换一个地方,她一定会是全场的中心,剩下所有的人不管如何不甘都只能充当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就在侯兴昌评头论足的时候。
第二女仆长皱着眉头冲着侯爵责怪道:“殿下此次太过乱来了,什么都没有准备,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就跑出去,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怎生是好?”
侯爵不经意道:“这次是冲动了些,我会留意的。”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麻生美沙插嘴道:“您每次都这样说,您也是,小······”正说着,她的神色暗淡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了句。“抱歉,我失言了······”
侯爵一时哑然,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而剩下三人也无心接话。
空气顿时凝滞了下去。
侯爵想了想准备开口揭过这个话题,可还未等开口就见麻生美沙跪了下去,五体投地道:“殿下,请您责罚我吧!”
“责罚?”他叹了口气道:“说说吧,我为什么要降罪于你?”
“美沙你在干什么?快······”
乐正欣可伸手去拽黑发女仆,却被避开了。她的手僵在半空,说到一半的话也咽了回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麻生美沙一边磕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小姐是我害死的······昨日夜里······是我放小姐出去的······她说自己非见不可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出去······所以,我放她出去了······后来搜查的时候······是我撒了谎······”
侯爵沉默着,脸上不见丝毫意外的神色。
他的脚下,黑发女仆伏在地上哀伤的啜泣着,那是如同小孩失去父母般无助的哭声,直让人心碎。
另一边,侯兴昌生吸了一口凉气。
乐正欣可的身形一僵,不可置信的望向地上趴着的那个矮小的女仆。
“我知道。”
侯爵单膝跪下将小女仆拥入怀中。
“······殿下!”麻生美沙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侯爵继续道:“我一直都知道。”
“······不,请您责罚我吧······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愚蠢······如果我一开始就阻止她的话······如果在搜查时我能发觉到不对的话······如果,我向您禀报的话······”
女仆挣扎着、不断推搡着侯爵的胸膛。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走廊里,矮小的女仆呆呆地望着粉发的俏丽女仆,她此刻正收手准备再扇一次。
“呼!”
手掌再次破空而来。
矮小的女仆直直地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侯兴昌别过头去,却没有听到声响,他回头一看,侯爵正抓着粉发女仆的手。
粉发的俏丽女仆扭头看去,侯爵对她摇摇头。
“殿下······”
冷冽的眼神一对上侯爵就软化下来,女仆徒劳地挣扎几下后叹息一声,不再坚持,放下手臂,脸上冰封般的表情亦瞬间融化,化成一股体贴入微的柔情。
乐正欣可也叹息道:“尤菲,住手吧。”
“不,让我说下去!”
虽然被迫停住了手,但粉发的俏丽女仆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把事情揭过去。她看着埋头侯爵胸膛仍啜泣不已的矮小女仆,继续冷声道:“哭够了吗?你也是时候适可而止了,还打算靠这种小聪明糊弄过去吗?”
“看看周围吧,麻生美沙!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你早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关于这点,就算周围的人没有发现你自己也该意识到了吧。过了今年,你就是十六岁了,已经不是不成熟的孩子了,是大人!再也没有犯了错误,哭几句就得到原谅的便宜事了。”
“哭泣是要看时间地点的,没有像你这般将主人堵在门前、放着正事不干只一味撒娇的。”
她放缓了声音,似乎是要给对方思考的空间。
“给你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就给我站起来,摆出女仆长的样子来,而接下来不管心里再怎么悲伤也不许再流一滴泪!”
她竖起一根手指,直视着矮小女仆,一直到对方点头才掏出一个怀表掐准时间。
侯爵抱着矮小的女仆一边轻扶她的背一边赞许地看向粉发的俏丽女仆,乐正欣可也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粉发的俏丽女仆则是没好气的白了两人一眼。
“······”
侯兴昌全程都别过头去,若不是怕动作太大引人瞩目,恨不得把耳朵也捂住。
撞上这种不该外人看的场面使他颇为尴尬,可在侯爵发话前他显然是不能走的,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试图与洁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至于,发言?那是不可能的。
粉发的俏丽女仆是第一女仆长尤菲米娅、矮小的黑发女仆则是第三女仆长麻生美沙。依着法理来论,算是府上的半个主母,而在侯爵未曾娶妻的现在,她们的地位与真正的主母无异。不,就算侯爵娶妻,若对方的娘家势力不足,压不压的下这三人还另说。
总之,她们虽说是仆人,可与自己却是天壤之别。
侯兴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守卫,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什么不该干,什么可以知道,什么不可以知道。
眼下就是该装聋作哑的时候。
没错,侯爵之前是说了几句表示亲近的话,可伴君如伴虎,须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时一言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无端被杀者也绝不少见。
为君者,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
翻开史书,认为自己重要,认为自己势力强大,认为自己与君王关系亲密······诸如此类自我膨胀的骄妄之辈不在少数,可他们的下场呢?运气好一点的还能保身,却也永远告别权势了。
相对的,那些拿捏好君臣之间分寸,懂得守好本分的人大都得以善终,而侯兴昌自然是要做善终的那个。
一分钟过去了。
麻生美沙轻轻推了推侯爵,拒绝了搀扶,扶着墙立起身来。
“拿去吧!”
尤菲米娅看着毫不回避地与自己对视着的黑发女仆,看着那对颤颤巍巍却挺直如松的长腿,忽地展颜一笑,并递给她一块湿毛巾。
“多谢啦!”
麻生美沙咕囔着接过毛巾,迅速地抹了抹又展展衣服上的褶皱。
事态顺利平息下去,两人之间也没有生出间隙。
乐正欣可见状欣慰地笑了笑,又想起正事来便指了指大门问道:“殿下,何时开始?”
“你们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他。”侯爵向后撤了一步让开路径,同时指了指存在感微乎其微的侯兴昌。
“是,我们明白了。”
乐正欣可与其他两人施了一礼后就转身进去了。
待三人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侯爵回头对着侯兴昌嘱咐道:“刚才的话不要传出去。”
侯兴昌一脸茫然。
“您说什么?刚才发生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