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秋梦客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牢房里果然有人来了,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
“阿合马?”
“秋大人,阿合马大人他……”甄义看了一眼阿合马,“他非要进来。”
阿合马瞪了一眼甄义,“下面的人都说秋大人在办案,本官本是想来帮忙的,谁知道秋大人没有在办案,而是在……”阿合马看了一眼依然躺在床上的女刺客,笑了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官打扰了秋大人的好梦,实在罪该万死。”
秋梦客面不红、气不喘地下了床,向阿合马走去,“阿合马大人这是误会秋某了,正如下面的人所说,秋某昨天晚上确实在办案,审问犯人。”
“审问犯人不是应该在审问室里吗?秋大人……”阿合马又看了一眼女刺客,“和这个女刺客怎么会在床上?”
“阿合马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女刺客身患寒症,就在秋某审问她的时候,她突然寒症发作。”秋梦客叹了一口气,“当时秋某也想置之不理,只是皇上……皇上欲利用此人,引蛇出洞,秋某这才出手相救,所幸皇恩浩荡,这个女刺客才得以再活半日。”
秋梦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说谎话居然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原来如此。”阿合马咬了咬牙,强笑了一下,“秋大人果然神功盖世啊!”
“不敢当。”秋梦客向阿合马的身后看了一眼,“阿合马大人一大早就带这么多人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今天是这个女刺客的问斩之日,作为监斩官,本官理应提前来查看情况,安排人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的监斩官真的又是阿合马,只是……以前从未听说过监斩官,尤其是他,在犯人问斩前,会到牢房来视察,很明显,这次阿合马是冲着我而来,但是,他又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我会在牢房里呢?难道有人通风报信?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那秋某就不打扰阿合马大人执行公务了。”秋梦客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个还没有醒过来的女刺客,“告辞。”
“不送了,秋大人。”阿合马看着秋梦客走出了牢房门口,“来人啊,把她给我弄醒。”
“是。”两个人从阿合马的身后走进牢房,粗手粗脚的将床上的女刺客给拉扯了起来,“起来!”
秋梦客在牢房的一侧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牢房还在他的视力范围之内,但是却没有看到他。
一阵呻吟声过后,女刺客痛苦的睁开了眼睛,全身无力,四肢酸软,要不是有两个人架着她,她早就倒在床上了。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女刺客的眼睛半睁着,看着周围的人。
“给她穿上囚衣,巳时的时候,把她押入囚车,送至法场。”说罢,阿合马转身就走了。
“是,大人。”
见状,秋梦客也赶紧离开了。
“等等。”阿合马忽然想到了秋梦客,便停下脚步,“多派些人手护送囚车,还有,法场也要加派人手。”
“是,大人。”
阿合马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天牢。
时间紧迫,秋梦客本来想直接回家来着,但是他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拣了一条远路——走这条路可以经过黄家酒楼。
秋梦客为什么非要去黄家酒楼不可呢?本来也没什么,只是秋梦客在走出天牢的时候,头上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秋梦客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的眼睛却捕捉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衣服——一件道袍,只是这件道袍和昨天晚上的那件道袍是不是一个人的,他倒是不能确定。秋梦客本想追上去、一看究竟,可是又想到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黄家酒楼大门紧闭,一楼和二楼的窗户也都关着,平常这个时候,黄家酒楼已经开门营业了,如果不是“黄家酒楼”的招牌还挂在那里的话,人们一定会以为黄四娘卷铺盖走人了。
秋梦客站在黄家酒楼的门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啊!”
闻声,秋梦客转过头去,见不远处有一个老婆婆正看着他,“婆婆,您是在叫我吗?”
“是啊。”老婆婆走上前来,“黄家酒楼今天不会开门了。”
这位老婆婆还以为秋梦客是来黄家酒楼消费的客人。
“为什么?”秋梦客大惑不解,“婆婆您可知道其中缘由?”
“前些天,我倒是听黄四娘提起过,她老家要派人来接她,好像是她老家出了什么事。”
秋梦客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人和事,水云子道长应该就是黄四娘的老家派来接她的人,而黄小龙等人之所以会有异于平常的举动,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出了事,哦,原来是这样。只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了吧!
“婆婆,您知道黄四娘的老家还有些什么人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姐姐。”
“谢谢婆婆。”秋梦客这才回家去了。
自从甄义走后,梅暗香就再难入睡,她穿好衣服,静静的坐在客厅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谁知外面再也没有动静了,梅暗香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秋梦客回来的时候,梅暗香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面朝着门口,秋梦客看着有些心疼,他脱下外衣,轻轻的披在了梅暗香的身上。没想到这个轻轻的举动,竟然惊动了梅暗香。
“公子?”梅暗香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你……一夜没睡?”
“我……”梅暗香刚低下头,便马上又抬了起来,“公子,你昨天晚上是在黄家酒楼吧?”
“嗯。”秋梦客听出来梅暗香是话中有话,“那个狱卒找到我了,他到家里来过了吧?”
“公子怎么知道?是那个狱卒说的?”
“他累得气喘吁吁,哪还有时间说这个?”秋梦客微微一笑,“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再说了,大门口不是还有马蹄印嘛!”
梅暗香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找公子有急事。”
“也没什么,就是天牢里的事。”昨天晚上的事,秋梦客不知道怎么和梅暗香详细说明。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行动?”梅暗香从来不会对秋梦客的事情刨根问底,这也是她能够和秋梦客相处多年的原因之一。
“阿合马巳时出发,我们就辰时出发。”
“好,那我这就去告诉姚大哥。”
“暗香,你和望川从左丞相府去法场,那里距柴市比较近,你们必须先阿合马一步到法场,提前准备一下。”
“好,我知道了。”
“还有,到时候,你们一定要看我的手势行事。”
“嗯。”梅暗香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了。
“暗香……”
“公子,还有事吗?”梅暗香停下脚步,转过身。
秋梦客知道,这是梅暗香第一次应对这么大的场面,他本来有很多话要嘱咐的,但是后来就变成了一句话,“小心一点儿。”
秋梦客的话就像一泓清泉,流进了梅暗香的心窝,使她倍感温暖和甜蜜,“嗯。”
梅暗香走了之后,秋梦客陷入了沉思之中:我这样做,到底会不会妨碍师父的复国大计?到底是对还是错?
秋梦客并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从决定救女刺客开始,这个矛盾的想法就一直伴随着他,而且越是临近救人之日,这个想法的矛盾程度就越是激烈,以前,他一直都不敢想这个问题,他只忙着决定、计划、期待……但是,今天中午他就要去救人了,这个问题却突然冒了出来。
黄家酒楼。
黄家酒楼的大门虽然紧闭着,但是里面却有人:楼上,黄四娘等人和水云子,正在商议着什么事情。
“妃笑没事吧?”黄四娘给水云子倒了一杯茶。
“天牢里一如平常,妃笑应该没事。”
黄四娘点点头,“也对,妃笑可是要犯,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天牢肯定会有异样的。”
水云子叹了一口气,“如果妃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天祥夫妇和淑姬交代。”
“其实,就算没有她爹娘和我姐姐,妃笑也是一定要救的,我们可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能让她出事呢?”
“嗯。”水云子点点头,“淑姬知道这件事吗?”
黄四娘摇了摇头,“姐姐视妃笑如亲生女儿,我不敢贸然告诉她,怕她胡思乱想。”
“这样也好,等我们救出了妃笑,就没事了。”
黄四娘点点头,“对了,谢翱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如果到了巳时他们还没有来,我们就不等了。”
“可是……就我们几个人能劫得了法场吗?”
“原本,我就无意让他们掺和进来。”水云子长叹一声,“想当年,忽必烈攻破临安府之时,南宋移民便分为三路:第一路铁血丹心、顽强抵抗,乃天祥、秀夫、世杰等人;第二路忍辱负重、伺机复国,此乃我等;第三路心怀国家却厌倦尘世,痛恨鞑靼仍退隐山林,正是谢翱等人。尤其是谢翱,别看他年纪轻轻,其实他早有出世之心。”
“真没想到,这次他会主动请缨,营救妃笑。”
“我也没想到。”水云子向楼下看去,“而且,这次的行动非比寻常,我不想更多的人去犯险。”
朝廷公开斩首文妃笑的目的大家都心照不宣,无非是想借机将其党羽一网打尽,由此可以想象,法场的兵马有何其众多、守卫有何其森严了!即便是这样,文妃笑还是要救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吧!
黄四娘也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而刚才水云子的一席话,正好说中了她的担心之处,“汪大哥……”
“当当当……”就在这时,酒楼的大门被人连续敲了三下,水云子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楼下的那扇门,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当当当当………”隔了不一会儿,酒楼的大门又被人连续敲了四下,水云子等人还是静坐不语。
“当当当当当……”酒楼的大门被人第三次敲响了,这次来人连续敲了五下,声音刚落,黄四娘便向黄小龙使了个眼色,“去。”
“嗯。”黄小龙点了一下头,便下楼去了,他把自己的耳朵贴在门上,压低声音,“直把杭州作汴州。”
“暖风熏得游人醉。”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低低的声音。
“西湖歌舞几时休?”黄小龙把手搭在门上,准备开门迎客。
“山外青山楼外楼。”门外人的话刚说完,酒楼的大门就开了,“黄兄弟。”
“谢大哥?”惊喜过后,黄小龙看向谢翱身后的大约有十几个人,“这些人是……”
“同道中人。”
“快请进。”谢翱等人进门之后,黄小龙探身向门外看了看,开关上了门。
水云子和黄四娘也带人下了楼,“皋羽,你来啦?”
谢翱,字皋羽。
“汪大叔,梅姨,皋羽来迟了。”谢翱拱手道歉,“皋羽一收到消息,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了……”
“不迟,不迟。”
“对了,汪大叔,梅姨,皋羽给你们介绍……”谢翱指向他身后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抗元的志士,他们听说文丞相父女被俘,便自告奋勇,随我一起来大都救人。”
“兄弟们,这两位就是我经常向你们提起的……”谢翱先指向水云子,又指向黄四娘,“这位是我朝著名乐师,汪元量汪大叔;这位是黄家酒楼的老板娘,黄四娘,我们都叫她梅姨。他们二位都是宫廷人物,也是抗元复国的中流砥柱。”
紧跟在谢翱身后的那人,向后看了一眼其他人,众人会意,点了一下头,那人也点了一下头,上前一步,“晚辈早闻汪大叔和梅姨的大名,承蒙谢大哥指引,才得今日之拜见,晚辈深感三生有幸!”
水云子,也就是汪元量,也上前一步,“哪里哪里,都只是虚名罢了。老道还要感谢各位志士,不辞长途跋涉赶来相助……”
“汪大叔言重了,文丞相文武双全、忠肝义胆,是晚辈等人的楷模,更何况,要想光复我朝,非文丞相不可,救文丞相,其实就是救大宋。”
“说的好!”汪元量把手放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肩上。
“汪大叔。”谢翱笑着指着那个年轻人,“此人正是陆秀夫陆将军的堂弟,陆华浓。”
汪元量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你是陆将军的堂弟,怪不得行为举止与众不同,陆家满门忠良,你也不愧为忠良之后啊!”
“汪大叔谬赞了。”
黄四娘笑着走上前去,“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
众人分宾主坐定。
“崖山之战后,文丞相被押来了大都,但是确切位置,我们还没有查到。”汪元量叹了一口气,“文丞相之女文妃笑救父心切,私闯皇宫,不幸被抓,今日午时三刻,将于柴市斩首。所以,我们要先救文妃笑,再救文丞相。”
原来,被秋梦客抓进天牢的那个女刺客就是文天祥的第四个孩子、第二个女儿,文妃笑。
“汪大叔,对于营救妃……”谢翱意识到自己出言唐突,立刻改口,“营救文姑娘,您可有良策?”
“劫法场。”汪元量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汪大叔,我们可不可以在囚车去法场的路上下手?”
“这个……老道也曾想过,只是,能从刑部去柴市的街路众多,我们不知道囚车走的是哪一条。”
“原来如此。”谢翱看了看其他人,“汪大叔,我们大家都听从您的安排。”
“嗯。”汪元量点了点头,“我们巳时出发,至于具体细节,还要详细计划一下。”
“好。”众人齐声响应。
汪元量转头看向黄小虎,“小虎。”
黄小虎会意,立刻把一卷地图递到汪元量手中,“汪大叔。”
“这是大都的地图。”汪元量站起来把地图平铺在桌上,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因为他知道,对于外来人员来说,在大都没有地图,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固然,大家都站起身,凑了过来。大度地图的上方,被几颗脑袋挤得密密麻麻。
“妃笑被关在刑部天牢,中书省在五云坊;法场在柴市,柴市在灵椿坊。灵椿坊北面是大都略总管府和警巡院,他们的职责是保卫大都,所以兵马众多,军备充足。一旦听闻法场出事,他们一定会首先赶往法场。”汪元量边说,便用手在地图上比划,“这次我们志在救人,而且敌众我寡,所以我们一定要避其锋芒,尽量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
“嗯。”
“还有一件事,”汪元量面容沉重,“法场出事后,场面肯定会混乱不堪,但是灵椿坊地方空旷,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所在。所以,救下妃笑后,大家随人流散开,最后到发祥坊崇国寺汇合。”
“嗯。”
“小龙,小虎,你们准备两匹马,拉上仓库里的那两辆马车,在崇国寺等我们。”
还没等小龙和小虎点头,谢翱就首先提出质疑,“汪大叔,两辆马车会不会太扎眼?而且,崇国寺安全吗?”
“大家放心,仓库里的那两辆马车是官家的,是我多年前备下的,元兵不敢拦截盘问。崇国寺更不用担心,那里的住持是我神交多年的好友。”汪元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小龙,到崇国寺后,把这封信交给那里的住持。”
“是。”小龙把书信藏在自己的衣里。
“汪大叔真是深谋远虑啊!”
对于谢翱的称赞,汪元量一笑而过,“皋羽,这里属你和老道的轻功最好,到时候你就和老道直奔妃笑和刽子手。”
谢翱非常乐意接受这个任务,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四娘,华浓,你们带着剩下的人抵抗官兵,等我和皋羽救下妃笑,你们就赶紧撤退,不用等我们。法场救人,非同小可,大家一定要小心,事后仍旧在这里汇合。”
“好。”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只待明天法场救人。
玉铉坊。
一直在矛盾之中挣扎的秋梦客突然抬起头,“应该快要到巳时了吧?”
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动力,秋梦客马上站来,找出一件很平常的粗布衣服,换上了——他总不能穿着官服去劫囚车吧!又带上了一方黑色的面巾,面巾上还绣了一片竹叶,让人看着又一种说不出的风雅。那是梅暗香亲自为他绣的,世间独一无二。
之前的那些问题,仿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大都的道路四通八达,从天牢去法场的路也有无数条,今天押送文妃笑的囚车所走的路是其中最短、也是人烟最稀少的一条。
秋梦客猜测,这可能是因为阿合马自身的原因:一方面,阿合马不得不遵从皇上的旨意,招摇过市,引文妃笑的同党前来相救;另一方面,阿合马又害怕,万一真的有人来劫囚犯,而且人数众多、武功高强,己方如果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囚犯就会被劫走。前者是功,但是不易得;后者是过,而且容易犯。宁愿没有功,也不能有过,于是思前想后,阿合马选择了一条最保险的路,即速战速决,尽量不惹是生非。
对于救人的秋梦客来说,阿合马选择的那条路既给他带来了方便,也给他带来了不便。方便的是,救人时可以少一些阻碍;不便的是,救人之后,缺乏可以躲藏的地方,毕竟敌众我寡,说不定到时候会需要藏身之处呢!
没有人知道,秋梦客是什么时候跑到中心阁上去的,也没有人会想到,中心阁上面还会有人。秋梦客放心大胆地站在上面——别说站了,就连翻跟头都行——人只要站在上面,即使是瞎子,前至天牢、后至柴市法场,乃至四周的情况也都能尽收眼底。现在,秋梦客就潜伏在中心阁上,用他那双无比锋利的眼睛,扫视着身下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将近午时的时候,潜伏在中心阁之上的秋梦客终于看到了他一直想看到的——两行浩浩荡荡的官兵队伍大摇大摆从崇仁门街向这边走来,走在两支队伍最前面的分别是两个起着高头大马的高级军官。他们是阿合马的左膀右臂,也是秋梦客的强劲对手。在他们中间有一辆囚车,囚车里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囚衣的女人,也就是秋梦客想要救的那个女刺客。她的双脚被一条很粗的锁链锁在了囚车里,她的双手也被同样的锁链紧紧地锁在了囚车的上方,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她那被卡在囚车上面的头。她的头发有些蓬乱,脸色也因为恐惧和害怕,或者是营养不良而显得异常苍白。
那个女刺客——文妃笑本来就是一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模样,如今,她身披偌大的枷锁,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幅场面,都会流露出不忍和舍不得。
秋梦客更是如此,他恨不得马上就飞下去救出文妃笑,但是他不能,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来去自如倒不成问题,可要和文妃笑一起全身而退,就需要三思而后行了。
秋梦客从文妃笑身上拉回自己的目光,看向万宁寺,他看到有一个小和尚正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他是秋梦客一早就安排在那里的,别看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上,其实他的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过秋梦客,他一直在等待秋梦客的登高一呼。
秋梦客好像是读懂了那个小和尚的心,于是便向他挥了挥手。小和尚立刻会意,随即扔下扫把,跑进了万宁寺。秋梦客知道,那个小和尚是去通知姚望川和梅暗香他们,可以出发了。
今天出来帮忙的万宁寺的和尚们,都换上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头上也都带上了帽子,任谁也看不住他们是万宁寺的和尚。他们是这一代的老户了,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们带着姚望川和梅暗香,推着他们那辆事先准备好的装着柴草的车,走了一条又近又没有人的小路,直到法场边缘,才看到一道一道的人墙。
道道的人墙,他们自知穿不过去,就按照秋梦客事先告诉他们的,还没开始放火就开始大声喊了起来,“着火啦……着火啦……”
不管是那些监斩的人还是看斩首的人,都已经在这里等好久了,本来就等得心烦气躁的,一听“着火了”,他们就更烦躁了。人墙一道道好像变成了稀泥,顺着地面散开了。
姚望川把梅暗香留在后面,和那些和尚一起,把柴草车点燃,直奔那高坐在椅子上等待囚车到来的监斩官——阿合马而去。跑到一半的时候,众人各自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推出柴草车。柴草车顿时好像被加了汽油一般向前跑去,所过之处,法场上凡是木质的东西都无一幸免,一连十,十连百,法场一片火海——至少从远处看是这个样子的。
法场一片混乱:前来观斩的平民百姓抱头鼠窜、各自逃命。护卫法场的元兵本来就不多,大部队都在护送囚犯。为数不多的元兵这时手足无措,他们既要保护阿合马,又要防止有人趁火打劫。阿合马大呼小叫,既怕有人对自己不利,又要尽量维持法场秩序。
姚望川、梅暗香和那些和尚们早就趁乱掺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说不定早就逃回家等秋梦客去了。
“快……快叫援兵……救……救火……”阿合马乱喊了一阵,发现火势并不大,也没有人来劫法场,便慢慢地镇定了下来,“来人啊。”
刚才不知所措的元兵也渐渐恢复了最开始的队形,一听到阿合马的呼唤,马上跑了过来,“阿合马大人。”
“你们几个,去总管府和警巡院叫人;你们几个,赶紧去抓纵火犯,你们几个,去看看囚车那边怎么样了。”阿合马在台上指手画脚,“剩下的就在这里给我灭火。”
“是。”
中心阁上的秋梦客将法场上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虽然听不见下面的声音,但是他看着差不多就能才出一个大概:当他看到阿合马站在台上指手画脚的时候,就知道阿合马一定是在分配任务,心里不禁给临危不乱的阿合马点了一个赞;当他看到阿合马台下的元兵自动分成四部分的时候,就基本上知道了阿合马的计划;当他看到其中一部分元兵冲出法(火)场,跑向崇仁门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出场的时候快要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那几个向崇仁门街跑来的几个元兵就出现在两匹高头大马的面前,气喘吁吁,“禀……禀告两位大人,法场……法场着火了。”
“什么?”
“阿合马大人让两位大人派人前去支援。”
“本官随你前去。”其中一位“高头大马”说完,便“驾”了一声,带着他的那队人去法场了。
前来求救的那两几人自然也跟着回去了。
“剩下的人听着,原地待命,看好囚车,擅离职守者,军法处置。”留下的那位“高头大马”说道。
“是。”
事情的发展完全掌握在秋梦客的手中,他早就迫不及待的地想要救人了——对于一个早就已经知道游戏结果的人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便是等待。
机会终于来了。
秋梦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去支援法场的那一支队伍,就在他们消失在崇仁门街头的那一瞬间,秋梦客的身影也消失在中心阁上,向下面的囚车飞去,快得像断线随风的风筝。
就在飞下中心的那一刻,秋梦客顺便把面巾盖在了自己英俊的面容之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是为了看路,二是为了看囚车里的人。
留下的那位“高头大马”只觉得头顶上飞过了一只燕子,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的燕子,他立刻低下头,皱起眉,苦思冥想着:刚才的那个东西到底是燕子,还是……
“有人劫囚车……”不知道是哪位眼力不错的元兵大喊了一声。
那位苦思冥想的“高头大马”也终于意识到,刚才在飞过自己头顶的不是燕子,而是人。当他听到身后的喊声,便转过头去。只见囚车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站着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的右脚站在囚车的一个角上,左脚搭在右腿的后面,两只手背在身后,高高在上,玉树临风。
如果这位“高头大马”刚才没有看到那一瞬的“燕影”,那么他一定会以为,此时站在囚车之上的那个东西不是人,或是鬼,或是妖,反正不是人。
此人的突然出现,也让囚车之中的文妃笑倍感诧异,当她意识到此人无意加害自己的时候,便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他不是来杀我的,否则,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那块黑布背后的那张脸,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中书省的左丞相,秋梦客大人。
“高头大马”向秋梦客伸臂遥指,“放箭!”
秋梦客必须做出应对,不做,就会变成箭靶,被万箭穿心;秋梦客不得不做出应对,不做,没眼睛的箭说不定会伤到囚车里面的人。
身后背箭、手上持弓的元兵刚刚准备就绪,秋梦客的脚就在囚车上轻轻一点、双手微微向两边一伸,便又飞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向上飞去,犹如大漠孤烟那般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些元兵才不管你是站在囚车上,还是向天上飞呢,只要你还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就难逃他们一箭。
不谋而合的是,所有的箭都在同一时间射向秋梦客,这是他们训练有素的结果,也是他们作战丰富的经验。在此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在此之后,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丧生在他们的箭下。
在上升到某个高度的时候,秋梦客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了半空中,因为箭已经向他射来了,他要沉着应对。
面对着万箭齐发,秋梦客的脸上不仅没有惊恐之色,反而呈现稳重之态。他的双臂微微弯曲,在胸前上下左右地来回环绕一周,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气球,那些箭既因为阻隔射不进来,又因为引力掉不下去,就像秋梦客一样,悬浮在半空中。那些箭的箭头都对着秋梦客这一边,箭尾都对着“高头大马”那一边,虽然如此,但是,所有的箭都距离秋梦客足有一米之远,他们像是一堵“疏而不漏”的围墙保护着秋梦客。
站在地上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尤其是此次劫囚事件的女主角——文妃笑,在她眼中,秋梦客宛若天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但是,秋梦客带给众人的惊叹绝对不是到此为止了。
秋梦客早已经将那些箭玩弄于鼓掌之中了,只见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华丽的身,而围绕着他的那些箭也随之转了一周,人和箭都以原来面貌回到了各位观众的面前,只不过秋梦客的姿势已经有了点儿变化:他的双臂迅速变直,双手迅速将他周围的箭向前下方——也就是用箭射他的那些人——送出。
“啊!”除了身体向后微倾——这还是由于人体的本能反应——之外,那些射箭的人就只能发出这一声微弱无力的呼喊。
呼喊过后,就在那些射箭的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们忽然感觉到有一阵风拂过他们的衣襟,非常短暂的一阵风。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噔”的一声长响,会用箭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箭射在人身上的声音。
大家都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便是他们身后的那堵墙。
在他们到来之前,不,应该说,在秋梦客接箭之前,那堵墙还是光滑细腻、完好无损的。但是现在,原本那些将秋梦客围的水泄不通的箭全都插在了那堵墙的身上,密密麻麻,不胜枚举。而且,每一只箭都深深地扎入墙里,每一个箭头都没在了墙的里面。如果当时有人肯花些时间、花些精力去仔细数数的话,那堵墙上面的箭和射箭人射向秋梦客的箭,一定是完全相等的,一只也不多,一只也不少。
一阵阵因为不堪疼痛的呻吟声渐渐蔓延开来,打破了大家全神贯注地欣赏那巧夺天工之杰作时的叹为观止。等众人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刚才射箭的那些人,虽然没有被自己的箭射到,如今却纷纷躺在了地上,打破这一“神圣时刻”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们。歪倒坐卧,摆什么姿势的都有,就是没有站着的;横七竖八,怎么躺着的都有,就是没有不能呼吸的。而秋梦客,他又以原来的姿势站在囚车的一角上了。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高头大马”恍然大悟,“来人啊,快去法场禀告阿合马大人,请他派兵支援。”
刚刚派人前去支援阿合马,现在又要让阿合马派兵支援,他们这是在玩什么?别人不晕,自己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