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沈怡好几次欲言又止的到她面前,叶涵顺顺渐长的头发,把手里的调酒杯重重一放,“你让他走,不然我走。”
从白容泽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觉得一定是这个人身上那种恶心的气息太浓重,哪怕是披着光鲜的外衣也没法掩盖。
沈怡面露难色,“叶子,他好歹也来好几天了,你……”她想说你就去见见他,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哪怕就是这么想想她其实都想扇自己。
“是啊,他都来好几天,你怎么还让他坐着?把他轰出去能有多难?”
“这……这打开门做生意,轰出去有点要不得吧。”
叶涵冷笑,“沈怡,你跟我扯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就他那一两杯酒的生意你会在乎?他姓白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甘愿这么做?”
沈怡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行了,我现在就让他走。”
“等等。”她刚转过身才跨出一步,叶涵又把她叫住了,“我去,我就让他死了这份心。”
她绕出吧台,往白容泽那边的座位去的时候她不断在脑子里盘旋着一会该怎么做,沈怡就站在原地看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旁边的声音太吵叶涵根本没听见,走到了一半她突然想起点事又绕回去,攀着吧台往里面够了一个空酒瓶。沈怡立马按住她的手,“叶子,别这样。”说罢就截下了厚重的酒瓶。叶涵其实也不是想直接对他动粗,只是觉得有个东西在手上自己才会安全一些,仅此而已。不过不拿就不拿吧,不然她心里其实也是害怕自己一冲动真出什么事。
叶涵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尽可能的把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远。他的目光就一直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此时也一样。
“你想干什么?”叶涵对他无论如何都客气不起来,也不想客气。
白容泽坐正了些,两手放在桌子上,衣冠楚楚品貌端正的样子惹得经过的女人们流连,叶涵却在心里由衷的耻笑:这么恶心的人居然还有人想打他的主意!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不自知的暴露了她的敌忾。
“丑丑……”
“打住!咱们不是很熟,麻烦有什么说的叫我大名,叶涵,什么丑丑不丑丑的,我听不懂。”
他咽了一下口水,喉结的起伏都有些小心翼翼,“前一段时间我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没有来。”他解释着,说完顿了一下见她没有打断,才又继续,“这几天在这我觉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帮你换个环境,你愿不愿意出国,去念书也好,什么也好,只要你愿意就行,我一定让你过得好。”
“出国?需要很多钱吧?”她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
“花不了多少钱,多少我也都愿意,只要你高兴就好。”对她的态度让白容泽有些喜出望外。
“连出个国的钱你都不在乎了,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回报你呢?总不能让你白白的养着吧?”叶涵仰了仰头,细长的脖子白嫩嫩的暴露在酒吧霓虹的灯光下。“这次是又有谁要坐牢吗?我这个替罪羊又有用了是吧?”
“不是的丑……叶涵。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小名他脱口而出,却又在吐出一个字以后立马纠正。“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终其一生,他都不曾也不可能对任何人有过如此的歉疚,他欠叶涵的,只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过得好?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别再来我面前上演这种假惺惺的戏码,我受不起,你也不配。还有,我说过的,我不想再见你。”这句话一说完,叶涵站了起来,端起他面前半杯酒哗的一下全都泼到他脸上,淡黄色的液体瞬间湿了他额前的头发,然后顺着狼狈的脸颊滑到下巴,有些顺着进了衣领,有些一滴滴打落在他的西装上。
“这是轻的,你试试下一次来,我会不会泼你硫酸。”
再回到吧台,叶涵始终都没法再平复心境做手头的事情了。那么多年,从伤心怨恨到麻木,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弱肉强食,利用与被利用的世界而已,自己只不过是成为了食物链底端的那个,被人踩着往上爬了而已。哦,不对,不是人家踩着她往上爬,只是为了保全自我把她踩死了而已。
沈怡再过来的时候看她依旧阴沉着脸,“人已经走了,你放心,以后他要是再来我一定赶,行了吧?”
她闷闷的恩了一声,不再说话。
“先回去吧,你这样子一会吓跑了我的客人我就扣你工资!”
“扣吧,反正你给的工资也挺多,我都花不完。”叶涵总算开了句玩笑。
沈怡也笑,还是叩了叩桌面,“回去吧,别在这了,路上小心点。”
“那我走了你应付得过来吗?”叶涵如今算得上酒吧的半根台柱子,调酒的功力日渐增长,以前的调酒师因为有其他事辞工走了,走之前觉得不好意思,给她介绍了自己当初一块学调酒的一群人,一段时间下来叶涵跟着他们学学看看再自己摸索的,手法上练得好了不说,还自己调制了几款招牌酒,都很受欢迎。
“有什么应付不过来的,以前你不在我不也照样弄得好好的。还嫌弃上我了,真是,快回去吧回去吧!”
夜幕的黑总是让人心松懈,回来的早公交地铁都还没停运,叶涵就一个人按照白天的路线返回。拖着重重的躯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没有了感官,什么都体会不到,偏偏白容泽这种人的出现就能很好的刺穿她麻木不仁的神经,告诉她——你还活着,狼狈不堪受尽白眼的活着!
就在叶涵以为她这一天已经趋于平静的时候,公寓楼下竟然又站了那个熟悉的人。一股无名火从她胸口迸发,她闭着眼睛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决定视而不见。可就在要走过他面前时,白容泽一下抓住了她,“叶涵,你别这样,我是真的想、想要弥补。”
叶涵回头,他的样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先前在酒吧的狼狈,只有露出的白色衬衫领口斑驳的酒渍和浑身残留的酒气还能证明之前她的确泼过他那杯酒。
“放手。”他还是不动,“我说过的话不是耳边风,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给你好看?”
白容泽仍不放,语气近乎哀求,让叶涵险些以为他是真的难过。
“叶涵,无论怎样都好,我知道我欠你,这辈子也许我都还不清,你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要,哪怕是我这条命,我都愿意赔给你。”
“那好吧,你可以去死了。”
波澜不惊的说完这句话,叶涵没怎么用力胳膊就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直接就上了楼。
楼下,白容泽还愣在原地。夏末的暖风吹在耳畔,他却觉得刺骨的冷,冷得他心里的那个位置都一块块的冻了起来,连碰都不敢碰,怕稍微用力就碎了。重新回到车里,他久久没法发动车子,就这么坐着,看着楼上的一个窗口亮着的灯光,叹息一声仰靠回座椅。
彼时的记忆中,妹妹小小的手还在自己掌心牵着,耳边充斥着的是那时甜甜的叫自己“林林哥”的小丑丑。那时的他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任何时候都敢坦荡荡的说:珊珊和丑丑都是我妹妹,我这辈子都会保护她们。可是任何承诺都敌不过时间和事实的摧残。
当身着藏青色警察制服的人站到他面前,那颜色看在他眼里黑得可怕,说:“不是你不吭气我们就拿她办法的。现在是死人了,故意杀人你懂不懂?几个佣人都看到叶涵手里拿着那把水果刀,你还想包庇些什么?或者说不是她又是你们谁?”当时的叶林沉默了,额头的汗珠涔涔的往外冒,地板上还有残留的血迹,丑丑和珊珊都在发抖,两人手上都有血。他闭了闭眼睛,“是……”
“哥哥,不要。”叶珊一下就哭了出来,跑过来搂着他的腿,“不要让警察带走丑丑姐姐,不可以,就说是我,是我杀的老奶奶,不要让丑丑姐姐被带走。”妹妹哭的撕心裂肺,抱着他的裤腿怎么也不撒手,手上的血蹭到了他的裤子上。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警察已经是有了谱,问他话的时候语气也硬了很多,“怎么回事?这个小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目击证人里面唯一的成年人,你要明白你的证词是很重要的。我们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看到的究竟谁是凶手?”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丑丑从叶珊扑倒他脚边的一瞬开始眼睛就瞪得硕大,一眨也不敢眨。
“哥哥……”叶珊泪眼汪汪的仰头看着他。
最后他虚无的胳膊抬了起来,指向丑丑孤零零站着的方向,然后轻声说:“是、是她。”
话一出,最先嚎啕大哭的是叶珊,死死抱着他的腿,勒得他发疼,他自己的眼眶也热烫起来,水汽不断的往上冒,重重的喘。他听到警察们给丑丑上手铐的声音,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抬起来,哪怕最后他们兄妹俩也是跟着警察一块走的,可他知道他们和丑丑不一样,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一样了……后来的每次回想,他最后的印象永远是丑丑那双盯着自己的满是失望又不可思议的眼睛,她直到最后被带走都没说任何话,可他知道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的那个眼神一定充满着怨恨。
那一抬手,自此便成为了他记忆断层那道最深的沟壑,阻隔在两人之间永远也无法横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