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不,只是一个字而已,不过是重复了两遍。可这一个字却如利刃尖刀狠狠砍向叶涵记忆的长河。
“珊珊、丑丑,你们俩别玩了。”
“珊珊、丑丑,吃饭了。”
“珊珊、丑丑……”
尘封已久的儿时记忆就这么被掀开,叶涵挪不动步子了,却也同样无法转身,她闭了闭眼睛,可笑的觉得这一闭眼的黑暗仿佛也能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丑丑”她自己在心里咀嚼了一下,很多原本以为遗忘了、不在意了的东西居然就又清晰的呈现在脑海。她是个弃婴,幸运的是在饿死冻死或者被野狗咬死前被人捡了送进了孤儿院。五岁以前她一直是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样子,柴火棍一样的身子顶着一个大脑袋,一点都没有小女孩的甜美可爱,所以从一开始的开玩笑到渐渐叫成小名,总之“丑丑”这个名字差不多就是她没心没肺的童年象征。
曾经这个名字每天都会出现,叫她的那个人说“丑丑,你和珊珊一样都是我妹妹,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站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们。”这句话当时甜得让她傻乎乎的笑挂了整个下午,让她白痴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加入到他们兄妹俩的队伍,真的是他们的亲人了。可是她忘了,每次“丑丑”这个名字的出现都是跟在“珊珊”后面的,所以当真正出事要选择的时候被保护的永远不可能是她。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白容泽,“你是叶林?”
白容泽的表情有些有些小心翼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叶涵刚才估计的没错,他个子果然很高,不过还好,因为距离的原因她并不需要太仰头就能直视他。
叶涵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认了哪里的祖归了哪家的宗了?连姓都改了。”
“丑丑,我……你好不好 ?”他不在乎她的讽刺,只是促狭的问她好不好。却在问出口的瞬间连自己都心虚的低了低头。
“怎么?想来看看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过得是不是猪狗不如?”她配合的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看到了?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是不是觉得我这该死的杀人犯怎么不死了才干净?”从说到“杀人犯”开始,叶涵就已经咬牙切齿起来。
两人之间隔着吧台,白容泽进退不得,其实不怪吧台,他们之间横隔的岂止是这么简单。
“丑丑,我没有那个意思。”
叶涵的嗓门一下就拔高了,“说谁丑呢?我告诉你,在我叶涵的世界里谁他妈也没有你们兄妹俩丑!”她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沈怡弱弱的叫了她一声,“叶子……”白容泽抬了一下手,她便没了声音。叶涵仍然戒备的看着他,他不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甚至他设想过比这更糟糕的对待,可当看见她那种驱逐的眼神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时,他还是觉得心头的悲凉无以复加,他轻不可闻的叹口气,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片放下,“这是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有事,随时打给我。”
叶涵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外貌还是所有对她来说都已经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可那一副叫人险些上当的好人态度却还是和当年无异。她笑,“你现在叫白容泽是吧?白先生,你让我有事的话打电话向你求助,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我这些年的‘事’根本不会有。别来我面前假装救世主,你是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她指着门口,“不送!”
看着白容泽就这么被她灰溜溜的骂走,沈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叶涵还站在原地,她就走过去,“叶子,刚才那话是不是重了点?”
叶涵的情绪还没能从刚才的抵触中及时收回来,这会头忽的一转,看向沈怡的眼神也是带着凶狠的,“跟你没关系。”沈怡没再说话,坐在了高脚椅上,陪着她,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
周围一静下来人的脑子就会飞转,沈怡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想起了当初叶涵第一次和她提起叶林,也就是如今的白容泽的事情。
那天是探视的日子,少管所外下了很大的雨,同监室里两个女孩的家长来看她们,等到回来的时候除了手里抱着一些衣物和吃的以外,她们久久的沉默着。突然一个女孩开始小声的啜泣,紧接着另一个也哭了起来,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这阴绵天气作祟还是被传染了,一个屋子的人竟然都哭了。
叶涵的眼泪也在掉,大颗大颗密集的往外面滚,沈怡就坐到她边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我还不是和你一样没人来看,你还是压根就没爸妈,我有爸妈还有个弟弟,还不照样跟没人理!”可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也是不争气的跑了出来。
叶涵就在这时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来,“是我哥哥告诉警察我杀人的,他当着我的面告诉的。他明明知道……明明……”那时的她还管白容泽叫着哥哥。
沈怡当时也是恨得牙痒痒,大义灭亲是一个正义的词,可同时也是冷血的意思,虽然她知道在这个里面待着的这些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算不上什么好人,她们是法律上的罪人,可也是在乎人情冷暖的,被家人揭发比被任何人出卖都难受。
那是进去的第一年,于是她问:“你想他们吗?”
叶涵微微的点头。窗外的大雨还在下,雷雨交加的声响夹杂着屋里人时大时小的啜泣,整个屋子灰暗暗的低靡。
再后来也不记得是第几年了,她问:“还会想他们吗?”
她用沉默来回答。
出来以前的最后一次问,“叶子,想亲人吗?”
她扯着半边嘴角,笑得鄙夷,“我一个连爹妈都没有的孤儿哪来的亲人?沈怡你说胡话呢吧!”
就这样,她看着叶涵从一个缩在角落弱小的女孩,一步步变得刀枪不入,不是说变强大了不好,只是不免觉得心酸。
“我出去逛逛。”叶涵云淡风轻的丢下这句话,绕过吧台直接就出去了。
结果一晚上沈怡也都打不起精神,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她就不该让白容泽来!
夏日的夜晚清风拂面,广场中央的喷水池被底部灯光一打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水柱就顶入夜色,小商小贩在兜售一些同样会发光的飞盘、跳跳球一类的玩具。叶涵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路上只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等到了这喧闹的人堆里才反应过来。
这个广场曾经的摸样她还依稀记得。好像是一个什么手拉手还是什么关爱孤儿的活动,反正是她念小学的时候,大概三年级吧。孤儿院的老师们带着他们来到这个地方,是白天,那会周围的房子还没有那么高,中间也没有那么漂亮的喷水设置,甚至连地板都还只是普通的水泥铺砌而不是现在这种……她也说不上来是石头啊还是什么感觉。
他们也穿着统一的衣服,然后就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对着下面那些不认识的带着红色帽子的叔叔阿姨鞠躬,还有一个小女孩代表他们发了言,意思都是感谢啊什么的。其中还提到什么“感谢在座的叔叔阿姨每个星期来看我们”,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扯了扯身边叶林的衣服,“林林哥,那些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来了?我怎么不记得?”
叶林压低了嗓门,“就当做他们来过好了,丑丑别说话了,不然一会老师发现了又要说咱们了。”
“哦。”
那个时候她的世界很简单——最崇拜的是叶林,最羡慕的人是叶珊。因为她就算没有爸爸妈妈也还有一个亲哥哥,她不孤单。
“叔叔,你可以买一个那个东西给我吗!”小女孩的童音嗲声嗲气的传来,敲破叶涵沉浸的往事气泡。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小女孩仰着脸正揪着男人风衣的衣摆,叶涵看不出这是个多大年龄的孩子,可就是觉得她挺瘦小。男人侧过身子,低下头,跟着蹲了下来,模模糊糊的,叶涵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他鼻梁很是醒目,高高的,挺挺的。
男人在她头顶摸了摸,“好啊,你想要哪个?”
说着两人就一起开始对着地上卖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研究了起来,叶涵就在他们身后看着,竟然就出了神,仿佛看着这个小姑娘就好像当年的自己,要是当初她也能管谁这么要一个东西就好了,无关乎价钱,只要是一件从始至终都能够属于她的就好。
他们正对着那边挑着,叶涵刚打算走,忽然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往他们那边过去的小个子男人,小个子的行为其实也不算怎么诡异,就是眼神让她觉得不对劲,四个字来简述,就是偷鸡摸狗。果不其然,等他走到小姑娘和那个男人身后时,趁着人多眼睛往他口袋瞄了两下以后,手就跟着伸了过去……
也许换做平时,换个被偷对象亦或是换个心情,只要占了这其中一样,叶涵都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但是今天她没能忍住,她只是觉得万一小女孩的礼物买不了了,那么她该多难过。
只是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先她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她低着头走了过去,小个子好像已经得手了,正准备走,被她抓住手腕。
“别管闲事啊,放开。”小个子恶狠狠的用小音量的声音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