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终于打烊了,酒客酒女陆续启门走出,有的踉跄走着,有的自言自语,我已泪如泉涌,却仍不见父亲的背影?我又喜又忧,喜忧使我无法分辨爸爸的去处,难道这酒店的主人是爸爸?还是爸爸喝得更醉?醉得无法走出?还是……就在我假设地想着,酒店的自动门悄悄地打开,我看到的是杯觥错乱的样子,那样子真是不堪人眼,一群打扫人员正在清扫。看到那大门打开,我真想冲进去,正当我这念头出现时,我自墙隅看到父亲的背影,此时父亲的背影,几乎使我晕倒,但被一股爱的力量支持着,我的心里竟然出现许多不同的心理,有惭愧、有喜、有同情……因为我伟大慈祥的父亲,是一个生活的奴隶,我们五个孩子庞大的学费,我们的粒粒盘中餐,我们成长的滋养物,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父亲所谓深夜的加班——扫地、洗杯、调酒。
爸!您叫我用什么心情来形容您的伟大!啊!父亲的背影盈满了一滴滴温情的甘露,给我们五个孩子吮,不断地吮,我们吮的每一滴,都是他用辛劳、用血酿的,叫我们如何去报答这“绵绵无绝期的爱”呢?
深夜3时,群星闪烁,好似一百只含泪的眼睛,不是为我流泪,而是为我们辛劳一生的父亲。
望着父亲黝黑的背影,一个16岁女孩的泪,划破静寂的苍穹。我看到父亲脸上的皱纹,而这颗赤子之心,不知在何时已拥在父亲山高海深的胸怀。
我以我爸爸为荣,我更为母亲作为爸爸的妻子为荣。父亲的背影,是我们成长的垫脚石,不是千言万语可以述尽的。我爱他,只因他是我伟大的父亲。能够忍受生活的重担,包括灵魂和精神的折磨,这样的背影沉重了许多。正是这样,父亲的背影使“我”泪如雨下。
他曾打折我青春的翅膀
14岁那年,我读初二。
5年前,母亲没了,父亲只关心他的田地,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日三餐把我喂饱就算完事。没有人对我好,没有人教我眼前的路该怎么走,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步步学坏的。我开始和街道上一些痞子混在一起,拦路挡截女孩子、打架斗殴,干尽所有坏事。父亲除了对我动粗外,毫无办法,也许,他根本就不想真正管我!
暑假里,我偷村子里的西瓜。我被大家封为“带头大哥”,晚上,看瓜人熟睡后,我和几个人把他连同凉床一起抬到了河边。等我们得手后,故意大声叫:“偷瓜,有人偷瓜了!”看瓜的人从床上跳了起来,随后便滚进了河里……结果,看瓜人找到了我家。
那次,父亲边打边问我:“是不是还想吃瓜?”动静大到惊动了大伯,大伯跑过来,一把夺走父亲手下的鞭子,说:“你打他有什么用?要教育!”父亲说:“我把他给废了,省得长大了害人!”被大伯解救下来后,父亲又罚我在堂屋里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抓蛇放到女生的书包里,我用石头砸别人家的玻璃……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有人告发,父亲逮到了,就打我,往死里打。我性格很倔,站在那里任由他打,我越是不哭、不逃,他就越打得厉害。
父亲成了我的仇人,我真是恨他。他从不管我的学习,总是让我请假,让我跟在他后面一起干农活儿。晚上不管我有多劳累,他都强行命令我把落下的课补上。他种了十几亩田地,从不肯花钱请人帮忙,我就是他的长工,随叫随到的免费长工。
可以想象,我的成绩该是何等的糟糕,除了语文老师欣赏我外,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正眼瞧我一下。村里人都劝父亲:“你家的那个‘小倔头’读书完全是浪费。”父亲说:“能认几个字认几个吧,反正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他们的话一点儿不假,初中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同村的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了中专。接到通知书的时候,他们把爆竹放得劈里啪啦地响,我伸出头想去看看,父亲对我吼道:“去把田里的犁扛回来,你这个废物!”
在义乌打工的堂哥叫人带回了信,让我去他那,说一天能挣好几十块钱。我问父亲,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打工能打一辈子?”
田里的秧还没有插完,父亲对我说,你把它们插了,我出去有点儿事情,回来要是还没有弄好,我打断你的腿。傍晚的时候,我在塘埂上洗脚,看见父亲帮大队书记家挑稻子,我就更瞧不起他了!大队书记有一个离了婚的妹妹,村里人传言父亲对她有那么一点儿意思,想跟人家好。
但这次我错怪了父亲。大队书记有一个亲戚是省城某报社的记者,父亲是想托他帮忙,让我跟着他学习采访。后来,我从以前的语文老师那里了解到,我中考落榜时,父亲找过他,问我能做点儿什么事情,老师说,他文笔不错,兴许能当一个记者。
忙完农活后,父亲带着我和两只老母鸡去省城找那个“记者”。“记者”在看过我写的一些文章后,摇了摇头说,不好办啊!父亲说,你再想想办法,“记者”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你能帮我在你们那完成3万元的报纸征订任务,我就让你儿子跟在我后面当记者。
对于一个偏僻的、没有几个人有读报习惯的小乡镇来说,3万元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回来的路上,我说算了吧,我不稀罕当什么记者,他就对我破口大骂:“鬼混,你就继续混下去吧!”说着就给我一脚。
父亲开始拿着报纸,到镇上挨家挨户地请求别人订报纸,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竟然在别人面前把报纸的内容说得头头是道。
但收效甚微,他只订出了几百块钱的报纸。父亲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然后东借西凑,凑齐了3万元。那一年,每到月末,家里的桌子上都堆满了相同的报纸。
我终于可以跟在“记者”后面采访了,进去才发现,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记者,是报社临时聘用的一个编外人员,以拉广告、搞发行为主。
在省城混了两年后,我回家了,两年中我什么也没有学到。父亲就让我参加自学考试。我说,我就跟你一样,种地吧。父亲抡起手掌来打我,我一抬手就接住了,父亲愣在那里:“你翅膀硬了,敢还手了?”他再抬手,我说:“我学还不行吗?”那一刻,我发现眼前的他已经不如以前健壮了,他的手都有点儿枯槁的迹象了。
我在省城打算和别人合伙投资办公司的时候,向他借点儿钱,他死活不愿意,说:“我一个种庄稼的,攒下的那点儿钱是用来防老的,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钱放高利贷了,我气得不行。
我买房子的时候,他托人送来了3万多块钱,来人说,这是你父亲放高利贷的,连本带利都在这里了,当初放给我的时候,他就说这是留给你买房子的,谁都不能动,好歹我以两头黄牛作抵押,他才给我的……我一时无语。我结婚时,婚礼基本上是女朋友家人帮着筹备的。
结婚的那天,父亲是最迟一个到的,背着一麻袋的蔬菜、猪肉和香油。他说来早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会碍事。婚礼宴席上,父亲是要上台讲话的,他哆嗦着双手,把话筒拿得老远,现场很吵,他又不会说普通话,没有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有离他很近的我听清了,他说:“娃的翅膀被我打折过啊,我对不住他。”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听父亲对我说软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衷,在那个起伏的艰难岁月里,没有了爱人的他肩负着生存和培养子女的双重压力,因此将爱深深地沉入了心底。
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并没有像父亲那样在农村种地,而是有了双别样的翅膀飞了起来。那双别样的翅膀因为被父亲打折过,才变得更坚硬。而父亲呢,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儿子能够飞得更高、飞得更远,把伤埋在心里,苦咽在肚子里,自己也一点点苍老起来,最终无法再飞起来,即使他有一双翅膀。
继父
苏妮12岁时,母亲为她找了个继父。继父模样丑陋,岁数又大,但好歹有一份工资收入,是她们母女生活的靠山。苏妮考上高中那年,母亲不幸病死,继父也从厂里下了岗,靠踏三轮车谋生。苏妮心理上接受不了继父的供养,便毅然退了学。
由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很沉闷,不久继父就回到自己原先独住的老屋去了。临走那天,继父摸出200元钱递给苏妮,苏妮不肯要,继父说:“这算是借给你的,以后等你有了钱再还吧。”苏妮这才要了下来。苏妮的心中有一个计划,她想靠画鸡来挣钱养活自己。
属鸡的苏妮从小就爱好画画,她有画鸡的天赋。初三毕业前,她的一幅《群鸡图》曾获得全市中学生书画比赛的一等奖,并以600元的标价参加了抗洪救灾书画义卖活动,而且很快被买主捧走。人们都说,苏妮的鸡好好画下去,将来准能成大器。在春风公园前的柳树街旁,有一个自发形成的露天书画市场。这天一早,苏妮兴冲冲地来到街上,将自己的10多幅鸡画新作一张张挂好,标上价钱,然后怦怦心跳着站在一边,美美地回想昨夜里刚做完的一个梦。梦中,她看见许多人上前来,争先恐后将自己的鸡画一幅幅买走,她的手里有了一大把卖画挣来的钱……可是,她梦中的情景并没有真的出现。在这里,那些踱着步子看书画的行人都挑剔极了,比比划划地不是说这儿嫩了点儿,就是说那几笔还欠火候,也有的虽然称赞几句,可就是不愿掏钱买下。三天过去了,苏妮的那些鸡画竟连一幅也没能卖掉。终于,苏妮明白了,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回到孤独的家中,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
那天,继父慢慢跨进她的门槛,闷声不响地站了老半天,才开口说:“哭啥呀?我踏三轮,整天拉不上一个客也是常有的事。你不会把价钱再放低点儿试试?”见苏妮不搭理,他想了想又说:“要不就算啦,我有几个老朋友,托他们求人替你找个活儿……”说不清是讨厌还是鄙视,苏妮哭着,竟连看都没看继父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离开的。
不过,苏妮再去卖画的时候,倒是照继父的一句话,把价钱放低了许多。她的鸡画,一般都只标价五六十元,最低只要二三十元,最高的也不过百八十元。果然,标价一低,她的鸡画摊前就渐渐有了生意。虽说那些买主讨价还价砍得厉害,但隔三差五总能卖掉一两幅,偶尔碰上好运气,一天居然能卖两三张。这样一来,可给苏妮添了信心和劲头。她白天上街练摊,晚上在家作画。日子长了,她还从路人的讨价还价和挑剔指点中,慢慢悟出了别人的欣赏口味和自己的弱处,使画技又得到了新的长进。如此这般三个月下来,她靠自己的鸡画竟挣了一千四五百元钱。这时候,苏妮才忽然有点儿从心里感谢继父了,关键时候要不是继父那番话,自己肯定撑不下去。
冬天的一个晚上,苏妮去一个老师家里讨教画技,出来时已快半夜了。走到街路口,苏妮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她扭头看去,原来是两个坐三轮的痞子不肯付钱,还对那车夫骂骂咧咧,拳打脚踢,接着扬长而去。借着昏黄的路灯光,苏妮发现那三轮车夫竟是继父。继父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又吃力地扶好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之后孤零零地守在那儿,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一边东张西望,显然,是还想再等一趟生意。苏妮本想离开,可又不知为什么戴好口罩,裹紧风帽,走上前递上一张10元票子:“到南亭,钱不用找了。”为了不让继父发现自己,苏妮故意压着嗓音,报了个比自己家远一站路的地名。
三轮车经过苏妮家门前的路口时,继父却默默地停了下来,将那10元钱朝苏妮手里一塞:“别瞒我啦,快回家吧。”待苏妮下了车,他问了句:“这阵的画生意咋样?”苏妮只好回答说:“马马虎虎,能养活我自己。”“那就好,那就好。”黑暗中,继父眼里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边说边掉转车头走了。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三轮车,苏妮忽然想起从前跟继父在一起的日子,心中竟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转眼过去了半年。这天,苏妮画摊前来了几个日本人,他们一幅幅看完了鸡画后,特别注意上了一幅《百鸡图》。那《百鸡图》是苏妮新近在老师指导下,用了整整半个月工夫画成的,画面上共有一百多只神形兼备、动态各异的鸡。因为苏妮有点儿舍不得卖它,只是想先挂出来听听路人的意见,所以暂时还未标上价钱。几个日本客人“哟西、哟西”地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在陪同翻译的帮助下,最后出价80万日元,当场买下了这幅《百鸡图》。临了,一个胖胖的日本人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前来:“苏小姐,我是大阪市松铃少年书画研究会的大佐一雄,你的小小年纪,鸡画大大的好!我想在适当的时候,邀请你参加我们的画艺交流活动,并愿意承担全部费用!”
消息传开后,苏妮的街坊邻居们,还有从前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来了,一个个都为她高兴。苏妮注意到,继父没有来。这天,苏妮决定去看看继父,同时,还上他当初借给的那200元钱。苏妮想让他知道,现在她不但能靠画鸡挣钱养活自己,而且要走出国门了!
继父的家在市郊一个小村里,几年前她由母亲带着来过这里。见是苏妮,继父站在门边先是一怔,有些惊惶地伸手掩了掩了门,但还是将她让进了屋。
忽然,苏妮两眼睁得老大,一下愣住了,只见继父屋里的墙上墙下,里里外外,挂满了画——那全都是她这半年来,一幅幅卖出去的鸡画!顿时,苏妮像明白了什么,她颤颤地看着继父:“这,这都是您自己掏钱,托别人去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