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吉隆坡,我是华校毕业的。”“华语说得好就利于大家交流。”钟婷突然插了一句。爱玩解嘲似的笑了笑,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问淑玲:“那这里的功课重不重?”看淑玲象是没有听懂,他又问:“就是说你感到学习很累吗?”“现在是刚开学,不会太累的。因为assignment 还没有下来嘛。Once assignment 下来后,就会很累的。特别是学期末要考试的时候,又要写assignment 又要看功课。”淑玲说着,起身把椅子转了一下,面对着爱玩坐了下来。
看来这里功课还不重,爱玩,不过他听淑玲说话实在感到很吃力。那些夹在汉语里的英文单词象是米饭里的沙粒。
“你是当地人,英语好。我可就不行了。”钟婷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从她看到淑玲那黑而长的秀发后,梳头的次数明显增加了。据说那可以促进头部的血液循环,让头发长得更好。
“你可以的,你。”淑玲拿起课本“其实这上面的英文也没有什么难的。”“其实累一点也好。我看这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再不学习的话,那就要无聊死了。”爱玩想起了今天在去银行路上的所见。“我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也不觉得闷。”
“我听钟婷说你家在吉隆坡住,是不是?如果那样的话,有机会你作我们的导游,带我们逛逛吉隆坡好不好?”爱玩说。
“行啊,欢迎你们到我家作客。不过这几周不行,华文学会有一个orientation night在这几周。所以我可能都回不了家。”
“什么叫凹…凹什么night?”爱玩一脸不解。
“就是学院为了欢迎新学生准备的party。本来都是在开学后的第一周内举行,这个SEM 耽误了。”
“听说好象还有舞会。”钟婷淡淡地说。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把爱玩的心打得一跳。“钟婷,你答应我到时唱支歌。”淑玲笑着说。“你就饶了我吧。我是新来的。”钟婷撒娇似的求饶,“你这个华文学会的委员总不能欺负新生吧。”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爱玩想女人真是天生的政客,刚到一天的钟婷现在已经象淑玲的亲妹妹一样了,男人里有这样功力的实在不多,张也就是这不多中的一人——也只有这种候选人,才能博得大众的选票。
“你是不是需要人演节目?”爱玩明知故问。“对呀。你想演?”“不,我就是问问。”爱玩在想到底要不要“炫”一把。
“如果你可以,就帮个忙吧。”淑玲恳求道,“现在谁都不想演节目,但是节目少了就不好看了。”
“让我想想。”爱玩的眼神碰到淑玲的目光,立刻躲开。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钟婷还没到手,别再给自己找事干。
爱玩帮钟亭把装鱼的塑料袋撕破,五颜六色的小生命们顺着水流到了鱼缸里,开始了它们新的生活。
当晚爱玩和钟婷谈得很投缘,又向淑玲打听当地的旅游胜地,名商业街之类的地方。还向淑玲打听这学院在当地的名气,教育质量和那合作伙伴——澳大利亚大学——的情况。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种了。爱玩推开门,只见张也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脸满足。
“今天帮你拿那个鱼缸可把我给累坏了!”张也一见爱玩,立刻恢复满脸的疲惫,牢骚不已。
“够意思,帮我个忙。初来乍到嘛。”爱玩满脸堆笑,“我的意图不能太明显。”“你的意图还不明显?在夜市的时候你满眼喷火,差点用目光杀死那姓贾的。”“那姓贾的实在太烦人。本来好好的一个中国人,非得用当地人说话的腔调,看见他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天刚见面,你看他傲的那样,真想擂他一顿。还他妈说他自己是上海来的,看他那穷酸样一看就是从上海贫民窟里跑出来的。”
“只是为了这个?不会吧……”张也说,“我看今天最大的胜利者是钟婷,一下就拥有了两位候选人。”
“咱们既然到了这儿,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光是出国家里就给我们花了不少钱,别忘了,我们至少得在这里过三年哪,所以有些事情别太认真。”爱玩想把话头支开。
张也心中一阵冷笑,心想看你这德行在国内的时候也老实不了,不知道你在国内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听了你的话该作何感想。
“我是担心这个学院啊。”爱玩接着说:“你看看这周围,荒山野岭的,比我妈当年下乡的地方都偏僻。当初我那个代理人说学习两年后可以转到澳大利亚去,现在看来也不会是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不是到了广州就是到了海南岛——黑皮儿的说话我听不懂也就算了,周围黑毛儿黄皮儿的说话我也听不懂。”
“我从前问过其他的中国学生转签到第三国的事,他们说有戏,但还没有人试过。唉,既然来了,就安心学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张也又拿出“过来人”的架式。
“妈的,现在要是看见姓丘的那畜生我非剁了他不可。”张也的话把爱玩的火勾了起来,“把我骗到这荒山沟里来了。不过说句实话,这里比荒山沟好一些,象个……对,象个养老院。”
“如果只象个养老院还好说。谁知道这里的教学质量怎么样?我在吉隆坡已经遭遇国一回野鸡学院了,我现在就怕再碰到那种野鸡学院里的老师。我可不是到这里旅游的。”张也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就是碰上了我们也没办法,”爱玩对这学院的教学质量并不在意:“我就是感觉这里太闷了。到这荒山野岭来上学,**,简直是流放!要是再碰上今天郑淑玲说的那个变态老师,我们不被折磨死才怪!”
“你刚来不了解,其实这儿的学生过的还是很悠闲,”张也向阳台的方向指了指。他们左侧的阳台上,还是那个学生抱着把破吉它在“嘣,嘣,嘣”地弹个不停。
“我就是怕过得悠闲!他至少还弄出些声音,要不,我就快发疯了。”“别着急,你疯的日子在后边呢。”爱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们这是出国提前养老啊。”
5事物的表面往往不能准确地反映其本质。越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面越可能暗流涌动。
随后的两个星期爱玩对这间“养老院”的看法改变了很多。这学院的位置是偏僻的,但偏僻不代表着宁静。因为这里已经偏僻到让学生产生只有他自己在这里,再大的声音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错觉。如果你白天漫步校园,学生们正在上课或者旷课睡觉,这里一片鸟语花香。可到了晚上宿舍区里就象在开舞会——学生们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正处在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时期。他们把白天积攒的精力全都抛了出来。男女生宿舍楼间的空地上永远都有男女生在嘻戏打闹,那肆无忌惮的大呼小叫使在室内的人感到站在阳台上就能观赏奸杀案的现场直播。摇滚青年们以最大音量享受着他们感觉最过瘾的噪声,挑起了音波核战争。流行男女们也不甘示弱,请出各位天王天后,用自己的音响撑起了一个个小小的NMD。最妙的是醉心于电脑游戏的高手们,配置的电脑音箱足可以让贝多芬流下激动的泪水——他又能听见了。他们的房间里整夜的炮声隆隆,游戏时运用的战略战术令西典军校的作战教官们惭愧不已。舍监有时也会责令学生们的把声音弄小一些,但那是在打扰他休息的时候。他想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让学生们开开心吧,自己也可以省省心。每当夜幕降临,整个宿舍区就沉浸在各种声响中,象美国电影里被吸血鬼控制的城市。这里又偏偏是个热带国家。为了保持通风,宿舍的窗户是用几条长方的大玻璃片组成的,是只有四排“叶片”的“百叶窗”。这样有特色的窗户,根本关不严。房门的上方和两侧,也有为了通风而安的气窗。说是气窗,实际是把厚厚的木板嵌在墙上,在上面凿出几条宽缝,再在上面涂上漆。所以在保持气流畅通的同时,室外的声波也毫不客气地涌了进来。在这样一个日夜都有噪音的地方,爱玩开始怀念那个每天晚上九点就拉闸限电的奉阳大学。
过了几天,爱玩左边的邻居把自己的木吉它升级为电吉它,平时的“嘣嘣嘣”也加进了鼓点——准是邻居又搬来一套爵士鼓。爱玩奇怪两个人住的房间如何还能摆下一套爵士鼓?每天晚上七点左右,隔壁就有人进进出出。八点钟,房间里的鼓准时响起来,然后是吉它,一把连琴弦都没调准的电吉它!电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邻居升级后造出来的声音大得仿佛音箱就放在爱玩耳边。最可气的是那个鼓手——已经无知到该杀的地步——底鼓,通鼓,军鼓同时出声,“咚咚咚”地敲个不停,全无节奏可言,末了还不忘加一声镲片。“唰~~~”震得爱玩心脏仿佛被别人握在手里,一下下的用力攥。爱玩左边的室友(就是那个天天在阳台上“嘣嘣嘣”的学生)是个马来族人,一个忠实的摇滚迷。马来人的特点是每个人的朋友都很多,而且喜欢聚在一起闲聊。此时的爱玩到宁愿他们是聚在一起闲聊。摇滚演出通常是在每天午夜两点左右结束。如果心情好,他们还会再来三五首“不插电”曲目。每首歌结束后照例是满堂喝彩,张也不知道是谁的欣赏水平面出了问题,他们的还是自己的。不过和爱玩相比,张也的忍耐力显然高出了很多。
一天晚上爱玩的忍耐到了极限,气冲冲的砸开隔壁的房门。“别唱了!你们!跟驴叫似的!”满屋的马来人听不懂中国话,还以为爱玩在说他们唱错了。
“what's the matter?”一个胖胖的马来人问道。他仿佛被人硬塞在椅子里,而爱玩平日所见的那把破吉它则嵌在他肚子的肥肉里。在这位马来人看来,唱别人的歌也要有自己的特点。
“the matte is……is……you are 跑,调,了!”爱玩把这句不明不白的“英语”砸向了各位“摇友”后转身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妈的,跟我玩这套。”爱玩咬着牙搬来了援兵,一套价值两千马币的音响。“怎么样,还行吧?昨天去校外宿舍的兄弟们那里借的,我跟他们说中国学生会的主席和我住一屋,需要用它来工作。过几天我腾出空来到吉隆坡买个比这功率还大的。”
张也正拿着漫画书和于晴半躺在床上,他抬头着那两个比萨母女士的脸还大的喇叭,无可奈何地说:“我求求你,他们就够闹了,你还来折磨我。”张也对邻居的噪音其实并不是太在意。平时他不是在和他一手提拔的学生会干部开会,就是在于晴的房间里作研究工作。
“这叫以毒攻毒。”爱玩说着,把“张信哲”放进了磁带舱。无奈的是此“毒”不攻彼“毒”。“张信哲”只是声音大,而非噪音。他的有腔有调在隔壁的无门无派面前显得捉襟见肘。过了几天,爱玩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天他把自己带来的电吉它连在效果器上(要想泡妞,不带点专业设备怎么行?),再把他们接在为了建立“NMD”而借来的音响上。他一顿速拨加点弦,隔壁顿时没了声音。
爱玩刚停下,房门口就站着两个探头探脑的朝圣者,是他的邻居和那个胖胖的马来人。大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打招呼。不到五分钟,爱玩就被两个人拉到隔壁。摇滚演唱会立刻变成了技术交流会。那两个马来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还藏着个琴圣。爱玩进了隔壁一看,里面只有一套学校宿舍的统一家具。房间的另一侧放着套爵士鼓。两把电吉它躺在床上,那把半旧木吉它守在房间的角落里。杂志和音乐CD 散得满地都是,摇滚歌星的海报横七竖八的贴在四周的墙上。爱玩猜想这位邻居的同房刚开学的时候就被噪音轰跑了。三人相互自我介绍。那马来人叫“Ah Wang”——阿旺。“wang(旺)”在马来文里面是“钱”的意思。这位邻居的名字意译过来应该是“有财”或者是“大发”——虽然俗了点,叫起来倒也很吉利顺口。大胖子叫“阿兹詹”。在爱玩和“有财”谈话时大胖子又出去领回来四五个人。爱玩心想你这是让我开班授课呀。马来人和中国人相比最大的一个特点是没有架子,对谁都很热情。结果不到一个小时,爱玩就被招安。从此这个房间里响起了规规矩矩的琴声。对于其他房间的人来讲,爱玩到是做了功德一件——虽然还是吵,但已经能听出调来。
自从有了“吉他技术交流会”,爱玩和邻居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一天爱玩在房里痛骂贾大化“傻**”。阿旺在场,问爱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脸上的表情仿佛痛入骨髓”?爱玩无法,只得将这经典的国骂用自己磕磕绊绊的英语翻译成“愚蠢的**********”。阿旺听后对中国人的想象力大加赞叹。爱玩又求阿旺告诉他马来语中此类的话怎么说,以备将来痛击贾大化时用。二人遂为好友——古有一字之师,今有一骂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