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话短说,现在爱玩已经在校方接机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的宿舍。这是一间在二楼的双人房。房间里对称地摆放着学校租给学生们的家当——每人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张单人铁床——上面铺着一寸厚的海绵垫子,和一把塑料椅子。房间不算的高天花板的中心悬着个吊扇。打开开关,那呼呼的风声使人不知不觉地把头往下缩。正对着房门的墙上还有一扇门。爱玩推开那扇门,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展现在眼前。他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可整个校园毫无睡意,只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下面的台阶上聊天。他扭头看看两侧,这阳台是和两边相连的,两侧阳台上的人跨过围栏就可以过来。左边的阳台上一个学生坐在椅子上,脚蹬着围栏,怀里抱着把破吉它“嘣,嘣,嘣”地弹个不停。右边的房门紧闭,不过从里面传出隆隆的枪炮声,看来是在玩电脑游戏无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都这时候了还不睡觉。”爱玩边想边深吸一口气,任夜风洒在自己身上。刚出飞机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象是走进了桑拿浴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闷热:“看来坐早上的飞机是个失误。现在想出去转转都不行。唉,太晚了。不过这里和中国没有时差,挺不错。”爱玩正想着,一个小伙和一个女孩子边说笑边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爱玩,那小伙立刻警觉地问:“你是谁?”爱玩做了自我介绍后,来人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不过那女孩子的脸一直绷着,似乎爱玩破坏了什么好事。
“我叫张也,看来咱们是室友啊。”张也坐到他自己的床上,用一种领导视察的口气问:“你是今天刚到的吧?”爱玩心想这人是不是想当官想疯了,怎么见人就打官腔?爱玩想的没错。这张也和爱玩同岁。父母都是奉阳市某卫生局的干部。既生在小官僚之家,他从小就有极强的权利欲。从小学到高中,都十分讨老师的喜欢。无奈他在学习方面没有天分,高考又没有“溜须”这一项,所以他高考只考进了一所市属的大专。混了一年半,全是在浪费时间。张也的父母见儿子如此,只好送他来海外碰碰运气。开始他通过丘经理的留学中介公司来到吉隆坡的嘉安学院学习。可是这学院实际上只是很小的一间三流学院,文凭又不受国际承认。丧尽天良的留学中介完全知道这些,但是在金钱面前,骗几个学生的前途又算什么!无奈之余,张也在当地朋友的帮助下,转到了如来学院。这里的校园环境让他如鱼得水,就连校方负责中国学生工作的萨姆女士也喜欢这个办事积极的中国孩子。这几天中国学生要成立中国学生会,正在选举学生会的主席。张也抓住机会,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每天都和中国同学们联络感情到很晚才回来。他是天生的娃娃脸,所以平时尽量摆出一种深沉姿态。可惜的是他的深沉在别人看来,完全是青涩的老气横秋。
两个人自我介绍之后,发现都来自奉阳市,是老乡,自然就亲近些。那个女孩子见他们两个人聊得如此投缘,就知趣地告退了。张也现在正在选举的关键时期,多个支持者多份力量,所以也就更加地保持自己的亲民姿态。通过和张也的交谈爱玩了解到,这里就在国际机场的附近,离吉隆坡的商业区还很远。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对于他这样一个习惯灯红酒绿的人来说,这种偏僻的地方简直就是无形的监狱。
“你知道女生宿舍在哪里吗?”爱玩问张也。
“怎么,你带着女朋友来的?”张也反问。“没什么,就是一普通朋友。”爱玩说。这位“普通朋友”叫钟婷,是爱玩在广州签证时认识的,今年十九岁,正在读高三。她的母亲盼着她能嫁个老外,自己也可以沾光到国外过几天“腐朽生活”,所以赶着这出国大潮把她推出国门。签证那天钟婷在大使馆里丢了护照,而爱玩正好拣到了。几个人因此相识。钟婷的母亲为了表示感谢,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又让钟婷认爱玩为干哥,希望爱玩多加照顾。虽然今天早上上飞机前钟婷的男朋友前来送行。不过爱玩看了看钟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有戏”。
“我怎么觉得这儿跟监狱似的。你看这四周,全都是荒山野岭。”爱玩向四周望着。他知道电影院,商业街对交女朋友来说是不可缺少的。
“怎么,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张也脸上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其实这地方也挺好,就是偏僻了些。不过每周末都有夜市。等明天晚上我陪你去。”张也说:“你先洗个澡吧,这里洗澡间和厕所在一起。这地方非常热。我估计一天不洗澡,人就得臭了。”
洗完澡,爱玩感到一种在这些天里难得的轻松——忙乱后的轻松。房间里吊扇所产生的风也比刚才凉爽了许多。他站在阳台上,看看对面楼耀眼的灯光,再看看远处隐在夜幕中的山峰,感觉自己的思绪好象也飞升到这夜空里。想想早上还在北方零下十几度的严冬中挣扎,现在却又闷在这盛夏之中——似乎他已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现在他感到自己过去的经历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的。不过命运之说毕竟还未没有被证明,也许到这里留学正是命运给自己的机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崭新的开始。他应该抛弃过去的一切,轻松面对未来。可是过去的影子又常常在他脑海中浮动。自从和静惠分手后,自己常常想太多的事情——无用的事情。明知这样对自己没有好处,但他还是陷到沉思里去,即使有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知静惠现在在干什么,她还会想我吗?”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心头爱玩就觉得自己太可笑。象自己这种情场浪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现在想静惠还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和钟婷相处。这一定是到了新的地方,自己处在适应期的反应。爱玩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乎,总说他已经不在相信什么真爱。可他心里总象是有根看不到的细丝,时不时的就会紧一下,牵得他心疼。他想,要怪,就怪自己没出息——拿得起,放不下。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比这还要“哀”的,恐怕就是想要心“死”,心却偏偏“不死”。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愿钟婷是我在这里的良好开始。”爱玩睡前想。
2第二天爱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学校的学生处报到注册。然后还要去银行兑币,存钱,再返回来交学费。(因为和学费有关,所以学校提供了全程服务,车接车送,以便加快他交学费的速度)昨天和爱玩聊了一次后,张也觉得爱玩人很热情,很仗义,是个能发展为自己今后在学生会得力助手的人。所以他今天牺牲了自己的时间,主动全程帮助爱玩。
“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好象总是在农村转悠?”在去银行的路上,爱玩看着车外的田园风光发了话。
“这地区都是新开发的地区。”张也说。刚来这里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嫌这个地方太荒凉。当时在张也的想象中,学院的所在地虽不能说象大城市的商业区那样繁华,但周围至少要有些人烟。可是载着他们的面包车已经开了十五分钟了,他们才看到稀稀落落的房屋。
“哎,这些新建的房屋,商铺怎么都没人住啊?”爱玩问。“还不是金融风暴造成的?”张也说:“当初经济良好的时候开发商人乱建,滥建,结果九七年经济危机一来,什么都垮了。这房子自然也就卖不出去了。”“靠。”爱玩感叹了一声。
不过虽然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的高楼大厦,繁华奢糜,爱玩的兴致依然很高,和同去的钟婷谈个不停。对车窗外的异国风光大加评论,大有指点江山之势。钟婷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引得爱玩问寒问暖,问得连张也都直肉麻。
不过到了下午,爱玩的兴致突然大跌。原来这学院的国际新生要接受一次入学的英语测验。通过测验的学生才可以学习大学的课程,没有通过英语测试的,只能先上学院的英语强化班。院方的这个措施,实在是被中国学生逼出来的。早先学院只有一个为期四个月的英语先修班。课程简单,考试的标准也不高。每个学生都可以毕业。但当学生们升到大学课程后,讲师们发现很多中国学生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课堂上讲些什么。这学期听不懂,只有下个学期再听了。可下个学期还有中国学生升上来。这样,一年级的中国学生越积越多,大有“将牢底坐穿”之势。校方不得已,采取了上面的措施。由于张也在入学前已经在马来西亚混了大半年,所以他在进入学院的时候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不过由于中国的大学课程没有和国际接轨,所以张也只能从大学的基础班开始读起。但爱玩一向视精通英语为卖国行径,所以今天的考试让他颇有些不平。
“都是从国内大学里出来的,凭什么我要上英语班?”
“这也好,你可以和钟婷在一起嘛。机会也多些。”张也宽慰他。爱玩想过这一层。不过他又想一个中国的大学生到这里还要上英语加强班,自己的面子实在是有些过不去。
“帮我个忙,陪我去找MS。Lee。”爱玩不死心。
这MS。Lee(密斯李)是学院国际学生部的负责人。她是当地的华人,可她说华语比爱玩说英语都困难。(“MS。Lee”翻译过来就是“李小姐”或“李太太”。不过当地人习惯用英语叫人的名字,在叫女性名字的时候,前面加“Ms。”。这种英汉混合的语言是当地的特色之一。)“你自己去她办公室不就行了,拽着我干什么?”“给我当翻译,她说话我听不懂——什么玩艺儿,英语发音一点儿也不标准。”张也心里又笑又气,要不是为了培养群众基础,他才不会为别人的事去充当翻译。
MS。Lee 当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为了和新来的副主任竞争,保住自己“一把手”的位子,她还在坚持工作。
爱玩很大方地坐在MS。Lee 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张也见没有空椅子,只好站在爱玩旁边。
“MS。Lee 你好。我是艾纨,新来的中国学生。我有些事想找你谈一下。”爱玩的动作语气就是访华的美国总统也要自叹不如。
“什么来的?”这是MS。Lee 会讲的为数不多的华语中的一句。爱玩大度地摆了摆手,原谅了MS。Lee 听不懂他的话。“张也,你帮我翻译一下。”
……
尽管MS。Lee 听不懂爱玩的慷慨陈词,但在张也的帮助下,她还是努力的向爱玩解释着学校的规定。无奈这次她碰到了一个极有毅力的对手。从下午两点一直到四点,爱玩重复着自己不想上英语班的理由:他的英语水平完全达到听课的要求。这次考试的失利完全是由自己刚到学校,没有休息好,和校方出题偏所致。看着配备了“翻译员”的爱玩,这位MS。LEE 哭笑不得。怀着六个月身孕的她过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检查。肚子里的小宝宝似乎听倦了爱玩的理由,不依不饶地踹她。
“艾纨,对不起,我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不得已,MS。Lee 只好下逐客令了。“工作?和我谈话就是你的工作呀!”爱玩睁大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Ms。Lee 彻底地屈服了,只好在课程单上签字,同意爱玩到基础班学习。从前和中国留学生接触,她就奇怪怎么********的外交官都到这里了。今天她确信和自己“过招”的是********的外交部长——而且现在就配了翻译。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把二十世纪称为中国的世纪了——到这里来留学的都这样“够力”,那些去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不知厉害到什么程度——人才“挤挤”啊!
“I 服了U,脸皮可真厚。”当他们走出办公楼时,张也调笑地对爱玩竖起大拇指。“我脸皮厚那也是被逼出来的。”爱玩得意地说,“我想办成的事儿,谁也拦不住我。”他们沿着长廊向宿舍楼走去。路过食堂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一天他们还没有吃过东西,现在确实有些饿了。“来,咱尝尝这南洋风味。”爱玩的情绪又高了起来。
学校的食堂建得很有特色。它位于学校的西北角,在宿舍楼的内侧,面积有八间教室那么大,南面和西面没有围墙。在北面和东面的围墙是由两排卖食物小吃的档口组成的。学生们在这里买了饭,既可以打包带回宿舍,又可以端到食堂的餐桌上吃。几根大粗柱子撑着高高的天棚。食堂的中央有一小块四方地,里面种着芭蕉等热带植物。整个食堂给人的感觉象是度假村里的饭店。
爱玩在食档前转了一圈。行行色色的他没见过的食物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孔里钻。张也叫了份米饭,几样青菜,和炸鸡腿。爱玩勇于尝试新鲜事物,叫了份扬州炒饭。中国菜讲的是色,香,味俱全。这里的菜却做得象电视广告,中看不中吃。当爱玩尝了第一口饭后,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这是什么米?怎么嚼起来象土一样?”爱玩一脸惊诧:“还有,这儿怎么用盘子和刀叉吃中餐?”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南方的线米啊。”张也用刀叉撕扯开盘子里的炸鸡腿,举到爱玩面前:“看看吧,这里的特色,炸鸡肉里带血丝!你看这儿,根本就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