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躺在床上,不免也胡思乱想起来。她寄居贾府,因身份特殊,不免小心谨慎了一些,况她又是个敏感聪慧的,虽然老太太、凤姐等待自己甚好,但隐隐觉得二舅母对自己常有忌讳,平日里也不亲近。贾府里这起子小人看着,不免在背后说些不着际的风凉话,便是起居饮食上,也不时偷偷懒。因而自己虽整日在大观园中与姐妹们玩笑一番,但是却总不能够随性自在。反是在北静王府上,倒轻松随意得多。这么想了一阵,便觉得着实有些乏了,自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黛玉便恍惚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渐渐地便觉得清醒了,还没有开口询问,就见紫鹃慌慌张张地进来。黛玉因问道:“倒是没见过你这般毛毛躁躁的样子。出了什么事情,竟叫你急成那样?”
紫鹃便回道:“姑娘,林家打发人来说,说是林老爷身子不大好了,要接了姑娘回姑苏去呢。”
黛玉听了,立时唬了一跳,忙不迭地问:“是多早晚的事情?”
紫鹃便回道:“听说林姑爷病了许多日子,也寻了不少大夫,竟是一天天地病的重了,只不见好。”
黛玉心中甚是担心,忙起了身,说道:“可曾回了老太太?”
紫鹃便道:“先是回了老太太,这才来告诉姑娘。老太太说了,叫琏二爷送姑娘回去。琏二爷正收拾着,说是明日便跟姑娘回去。”
黛玉听得父亲病了,恨不得立时便赶了回去,只是她也知道,像是贾府这样的人家,若是要出远门,总是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成,便也不好总催。她心里十分担忧,连饭也吃不下,紫鹃、水心等劝了几回,也不见效,也只得罢了。一时间园中诸人也听到消息,闻得黛玉明日就要走了,便约好了一起来看她,黛玉心中有事,礼数难免不周,众人知道她担心林如海,也都不在意,说了些劝慰的话便各自散了。
见众人散了,紫鹃便对黛玉道:“我且去收拾收拾,别忘了什么东西才是。姑娘只不要多想,早些睡下才好,养养精神。”黛玉回道:“既如此,你便去吧。”紫鹃抬脚欲走,黛玉却又叫住她,道:“你同雪雁,自是要随我回了姑苏的。只是水心,却如何是好?”紫鹃道:“不如让她暂时回了王府,待咱们回来,再接了她回来。”黛玉想了想,只觉得这样方妥,便点头道:“毕竟是你心细些。这样倒也好。你且叫了她进来,我自跟她说。”
不多时,便见到水心进得屋来,问道:“姑娘叫我,有什么吩咐?”
黛玉道:“明儿我要回姑苏去。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若跟着我,只怕路上辛劳。不如你回了王府去,若我回来,再去寻你便是。”
水心听黛玉这么说,急道:“姑娘怎的说这样的话。太妃把我给了姑娘,我便是姑娘的人了。如今姑娘家中有事,我却不陪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便是我回去了,太妃只怕也要怪我,倒不如跟着姑娘的好。况我又是姑苏人,自从太妃带了我进王府,竟是一次也不曾回去。若能跟着姑娘回去看看,反而是好的。”
黛玉见她执意跟着,倒也不便再说送她回去。黛玉自水心来后,见她对自己事事着意照料,为人谨慎可靠,细心体贴也不输了紫鹃,如今又不辞辛劳,要跟着自己回去,心下不免暗暗感激。
次日一早,黛玉便去辞了贾母,见园中的姐妹们都在,便一并辞了。宝玉道:“林妹妹路上小心。若姑父病情好了,便早些回来。”诸人也不免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来。一时间妙玉却又派了人来,说道:“妙玉师父交代林姑娘,凡事须得想得开些。姑娘此去,路上务必小心才是。”黛玉一一谢过,便上了路。
自黛玉走后,宝玉便每日里长吁短叹,不是担心黛玉路上劳顿,便是担心黛玉一去不回,得了空便去找贾母和凤姐,问道黛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听贾母说归期未定,宝玉便有些着急。这日偏又见到水溶,不免说起黛玉的事情。
水溶听说黛玉回姑苏是因林如海重病,便想道:“林姑娘自幼失了母亲,已经是可怜见的,如今父亲也不大好了。若有个好歹,想她又要伤神难过了。只是她身子不好,若是因此又病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因问道:“林姑娘走了多久了?”
宝玉回道:“走了有两日了,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水溶听到黛玉走了方才两日,又想:“林姑娘一个弱质女子,想来是不便忙着赶路的。我此刻去追,说不定还能追的上。”这般暗暗拿定主意,便寻了个借口辞了宝玉回王府。
待得到了王府,水溶便将黛玉的事情回禀了太妃,太妃道:“贾府上的人,未必便靠得住,她这般去了,我原也是不放心的。你跟去也好。只路上却不许再惹她恼了才是。”又提醒水溶道:“我见你常日里同沈大夫来往甚密。你不妨也带了他去,请他给林大人瞧瞧病。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吧。”
水溶听太妃这样说,才想起了沈净来,心中只道:“怎么我竟是忘了他?”一时间又急急离了府,去沈净铺子里寻他。沈净见水溶如此,本想取笑他两句,但又见他神色担忧,心下不忍,道:“既如此,我随你同去便是。”水溶想着,一路上有沈净同行,若黛玉有什么不好了,也能有人照料,当下便觉得宽慰了许多。
因水溶心急,这日一早,两人便动了身。水溶一路上打听,得知黛玉等一起子人竟未走水路,而是乘着马车而行;又听得左右行人议论纷纷,说道是贾府一行人好大的排场,如何车水马龙等等。
水溶听得如此,登时便恼,暗暗埋怨贾琏行事不周。他想黛玉素来体弱,一路车马而行,黛玉又怎么能受得住。又想贾琏此行,如此张扬,只怕凭空会惹了不少是非。想到此节,水溶心下不由得更焦急,忙催促着沈净,两个人沿路匆匆忙忙赶了下去。
却说黛玉此时正在路上。她自小虽是充作男儿教养,读了不少书,但毕竟是闺阁中的女子。长至一十五岁,只出过一次远门,便是上回从姑苏至贾府。彼时虽然因辞父离家,难免离愁万绪,但行程却也不赶,一路上并不觉得过于辛劳;这次却甚是不同。她只道如今父亲病重,不知道情况如何,自己这几年间不在父亲身边,未曾侍奉左右,为人女儿者竟是不周到的,又想起大观园中姐妹,不知此时归去何时才能再见,当真是心乱如麻。贾琏又是个没心思的,一路上唯恐黛玉心急,便马不停蹄匆匆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