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凯出了东直门地铁，看着面前的这栋高楼，陷入了沉思。
“下午有空吗？三点，东直门，宇飞大厦，水木茶缘。”
这是他上午收到的短信邀约，这可不是什么美女的约会短信，自从上次两人闹翻之后，李木木一直避而不见，又搬到闺密夏梅那儿去住了。碍于男人的面子，他死扛着没去低声下气赔不是，本想等双方冷静一段时间，再来好好谈一次。没想到感情的事还没摆平，天使投资人John又上门挑战了。
施凯再次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没错，就是这儿。眯着眼睛又看了看太阳，今天天气真不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只是不知道进去之后，会经历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想到这儿，施凯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样子该来的总要来，不管这次面谈是不是鸿门宴，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头看到他进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坐吧，今天我们喝点好茶。”
施凯微笑着点了点头，依言坐下。
John还是那么胖，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孔，红茶色发亮的额头下面，两条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既和蔼又慈祥，不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现出锐利的光芒。多年的海外生活养成了他着装的习惯，穿着很讲究，搭配很时尚，相比对方隆重的白西装红衬衣，施凯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黑色紧身T恤，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实在是有些不适宜。
“这么多年我唯一没有改变的习惯是喝茶。你看看，闻起来多么香，看起来多么美，就像江南的女子一样温婉如玉，秀外慧中。只是很可惜，中国的茶文化和茶生意做得并不好，它远没有咖啡和可乐一样影响全世界。这点很像中国的功夫，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远不如韩国的跆拳道和日本的空手道流行，很遗憾，是不是？在国外喝不到这么正宗地道的中国茶，来，一起好好尝尝。”
施凯习惯了John的强势和咄咄逼人，今天对方这么一大段轻声细语的感慨，让他有点不适应。环看了一眼四周，这个店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古色古香的雕花屏风，自然色的实木家具，墙壁上挂着墨绿色的四个字：水木茶缘。奇怪的是这家店既没有客人，也没有主人，只有他们两个，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你的店？”
“不，朋友的，不过现在被我赶跑了，呵呵。”
“哦。”施凯不知道这个老头想提哪壶，也就安心坐下来喝着茶，见招拆招吧。
“味道怎么样？”
“口感很舒服。”
“这是普洱生茶，选自临沧地区，所以品尝过程中会有雪山植被的香气缭绕、自然清新，品后是不是感觉满口生津、回味无穷？”
“确实如此。”
“这茶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我？”施凯惊讶了。
“嗯，这茶生长的环境非常恶劣，前临澜沧江、后靠大雪山，就像创业一样，前有狼后有虎，都是有凶有险，但是一旦坚持下来，也如同这茶叶，苦尽甘来，回味悠长。”
“哈哈，多谢多谢，托你的福，今天我的运气不错。”
施凯一边点头微笑，一边心中暗想，这个糟老头一向强势和自负，很少主动示好，印象中这还是头一回，看样子今天的谈话内容很艰难，他这是在先扬后抑。
John又给双方加了点茶，继续说道：“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个理想追求者，对吧。”
施凯笑了笑：“我相信大多数创业者都有理想情结，否则支撑不住这种辛苦，唯以强大的精神追求才能帮助自己走下去。”
“那你觉得，当理想遇到现实，会怎么样？”
“看情况吧。”
“我记得有一句话叫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好像听说过，”施凯看着对方，把皮球踢了回去，“作为投资人，你怎么看待理想？”
John微笑了一下：“我只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当金钱站起来说话时，所有的真理都沉默了。理想重要吗？重要，但钱更重要，钱才是构筑理想的平台，没有这个平台，一切都是空谈。”
施凯看着对方，心下一沉，狼就是狼，这种说话方式才是他的真面目，他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有钱才是老大。果然，老头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一圈茶，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施凯，最近的动作很多啊，听说你差点弄垮了王一博的公司？”
施凯未置可否，微微一笑，语气显得风轻云淡：“挖墙脚的事，谁都会干。我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时候，生意场上不一定都是敌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或许还能结为同盟。”
“你说得没错，如果是别人我也会认真考虑一下。只不过，王一博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极有可能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风险太大了。在中国，这种前车之鉴刚刚发生过，多么惨痛的教训。”
John也想起了那个在全国轰动一时的着名案例，不由得点点头。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喝着茶。
“好了，现在换正岩大红袍给你尝尝。这是老板压箱底的极品，被我搜刮出来了。”
“听说上好的正岩大红袍很难得。”
“那是。”老头子得意地笑了笑，“我的最爱。”
施凯眨了眨眼睛：“我很好奇，什么样的朋友被你如此凌虐？”
“跟你一样，也是一名创业者。”
“同命相怜。”
“呵呵，我有凌虐你吗？”
“这要问你啊。”
“年轻人，小聪明可要不得。”老头乐了，趁着手上泡茶的工夫，嘴也没闲着，“这种大红袍，采自武夷山天心寺附近的茶园，这个地方很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火山喷发，岩浆与当地的岩石、土壤混合成一种半沙半土的土壤类型，加上此地日照时间短，山间雾气缭绕，所以才能种出上品的好茶。”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流口水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这种茶吗？”
“物以稀为贵。”
“算是吧。”
John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小伙子，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这种茶就像岩石上的花儿一般，坚定却又不失风韵。很像我们做投资的，要在艰苦的土壤中培育出上品的茶，这需要的不仅是眼光、技巧，更要有坚定的信心和决心。”
施凯听着这话意有所指，低头苦笑，该来的总要来，也没什么畏惧的。之前的开胃菜和甜点已经吃得够多了，现在正菜应该上场了。 两人美美地喝过几盏之后，John整了整面容，终于开口了。
“我最近在网络和杂志上，看到很多关于你的采访和报道。”
果然，老头是为了此事而来，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关于低调和高调，一直阻隔在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合作到现在，就没有好好解决过。
“嗯，是做了一些宣传。”
“是不是有点过于张扬和激进了？”
“现在的老百姓，对拼车还比较陌生，这种宣传也是为了普及所用。”
“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你冲到前面吧。”
“John，我只是借鉴了一下做个人品牌的操作手法。你看搜狐的张朝阳，通过打个人品牌，以极低的代价成功带动了搜狐的知名度。这种案例还有很多，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比如任志强带动了华远地产；潘石屹带动了SOHO中国；陈欧带动了聚美优品……”
“你好像忘了一个事实，他们都是已经成功的公司，我们能比吗？”John的强势再次发挥出来，一针见血又毫不留情，“而拼车是刚兴起的一个行业，在项目还没有成功的情况下，你却弄得人尽皆知，生怕竞争对手不知道；你想出名，你想当明星，这无可厚非，但你知不知道，在中国，枪打出头鸟，一有风吹草动，这个公司很可能会因为你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土崩瓦解……”
“我不认同。第一，竞争对手进不进这个行业，不会仅仅因为我的言论，再者我也没这么大的影响力。第二，这个公司有没有危险，更不会因为我这个人是否出名，而在于市场和团队。相反，无论是政府还是老百姓，对拼车行业都缺乏了解，我个人认为，加强宣传很有必要。”
“作为CEO，你的精力应该放在业务上面，难道不是吗？”
“John，我认为自己的做法恰恰是在帮助公司，既能提高知名度，又能节省大笔开销。老百姓更愿意去记住和传播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创业家，而不是一个有距离感的冷冰冰的公司符号。”
“我没有否认你的成绩，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样做弊大于利，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施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既自负又固执的老头，他用他已经固化的思维来衡量一切，想要说服他非常困难，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John，你看中的是投资回报率，我看中的是理想和价值的实现，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结果是相同的，都希望这个公司成功，是不是？更何况这个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它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比任何人都珍惜它。”
“你是创始人没有错，但这家公司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希望因为你的鲁莽行事，以及强烈的个人色彩，造成我们第二轮、第三轮的融资困难。”
“这不叫鲁莽行事。现在北上广深的大城市病越来越严重，车辆多，拥堵厉害，打车困难，如果大力发展拼车，未尝不是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法。拼车行业的合法化，不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吗？我这样做，也是在做舆论造势，希望政府和老百姓能更多地了解我们，相信我们，认可我们。”
“你别忘了，中国有句老话叫欲速则不达，我们要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否则，极有可能成为先驱和烈士。施凯，我希望你立即停止目前的动作。”
对方强硬的态度，让施凯的火气也上来了，说到底，这个公司是自己一手创立的，投资人只是过客而已，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再者依自己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做一个傀儡CEO，听别人任意摆布。
“John，现在公司的业绩上升势头迅猛，品牌也在不断提高，我不认为有必要修正。再者，创业是为了实现我的人生价值，这才是我最大的梦想，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你想跟钱过不去？”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但赚钱不是唯一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我失败又站起来，再失败再站起来，不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支撑我的不是赚钱而是梦想，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能坚持下来。”
John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对这个结果很遗憾，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希望你能勇敢地承担后果。”
“谢谢你的提醒，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悔。”
“如果我停止投资呢？”
施凯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无疑今天的面谈到现在为止是失败的，可以说非常失败。事情如果真发展到停止投资这个地步，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相信这个糟老头只是在威胁，威胁自己去向他妥协和让步。
施凯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艰难地低下头，放软语气：“我相信你不会做这个决定。”
“确实我很不愿意做这种决定，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继续打水漂。”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三个月，我让你看到成果。”
“如果失败呢？”
“我愿意负全责。”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敢不敢签对赌合约？”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