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调查报告(1)小坂町老夫妇被杀一案被移交有关部门继续调查之后,卑职仍小心注意暗中寻找逮捕犯人的线索。
尽管案发当时已经就痴情、怨恨、强盗三方面进行了充分的调查,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知道再就上述这三方面进行调查也是徒劳,但我能肯定的是这起案件与痴情关系有关。
本来被害者森野氏是小坂町的富裕之家,但是这一家有着不祥的血统,这是镇上的居民们众所周知的事实。被害者是被人用棍棒残忍地打死太兵卫老夫妇,他们与这一年24岁的女儿八重子一起生活,没有雇佣人,家庭看似圆满,但是有着特殊血统的家庭,常常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气氛也是很常见的。镇民们常说“总觉得这家阴森森的”。而且八重子的美貌名声在外,但年龄已经错过了婚期,关于这一点,镇民们之间流传着种种传言,举其中一例:
女儿到了适婚年龄却没有出嫁,是因为父母相信因果轮回,想要女儿一生独身,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很痛苦的,真是太可怜了,据说每次有人来提亲他们都会大吵一架。
卑职听到这些传闻,估计本案可能与围绕八重子的痴情关系有关,并且按照这个方针不断推进调查的进程,然后打听到同城的山中石松在本案发生的两三个月前,曾放出话来说:就算不生孩子又怎样,对方是个大美人,又有很多财产,而且父母又都老了。等等。
于是我开始暗中调查山中石松的平素行为。山中石松在小坂町人送外号“大将”,虽不至于说是低能者,确实有几分和普通人不同之处。虽然他性格温顺毫无危险性,甚至在积蓄钱财方面较之平庸的普通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传说他在大谷木材加工厂勤勉工作十余年,已积蓄近千元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非但不低能,反而是比常人更杰出的人物也说不定。可是他邋遢的外表和容貌让接触他的人不自觉的就以为他是低能,于是人们就送了他“大将”这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外号。
听说拥有如此性格的石松说出了那样的话,卑职对传言的真伪进行了调查,得知了以下事实。本案发生两三个月前,有一个镇民看见石松和八重子在通往小坂车站的路上说话,就问石松:
“大将,干得不错啊。”“嗯。”他笑眯眯地答道。“听说你要当森野家的女婿是真的吗?”“嗯。”
“可是大将,听说森野家有很严重的病史啊,那你也要去吗?”“嗯。就算不生孩子又怎么样,八重子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财产又多,父母又年事已高。”据说他是这么回答的。卑职为了确认这传言的真实性,进一步推进了调查的步伐。据说当时石松的哥哥虎松到森野家为石松提亲时,森野老夫妇立即就拒绝了,然而事后直到当这件事传播到全城,八重子本人一直都不知道,只是父母根据单方面的意见拒绝的。以至于后来八重子对父母表达了不满——“就算对方是石松,不和我说一声就拒绝也太过分了吧。不管什么时候有人来提亲,你们都不告诉我就直接拒绝了吧?真是狠心的父母!”这当然是传闻,很难马上判断其真假,但是卑职认为根据森野家的情况,大体可以相信。同时让卑职感到可疑的是“就算不生孩子”等说法实属过于常识性,至少让人难以置信这是被视为低能的石松所说的话。在卑职看来,这句话是什么人教石松说的,假如果真如此,那么肯定是有居心不良之徒企图利用森野家苦于遗传性血统的这一弱点,另一方面借助石松爱慕八重子的美貌这一良机,想把石松作为傀儡置于其间,想要满足自己的不可告人的野心。那么就应该是这场姻缘的利益获得者,至少是有利害关系的人。说到利害关系的话,自然就是山中一家,即石松的父母兄弟们。
因此,卑职就本案发生当时以及前后山中一家的行动进行了调查。
犯罪调查报告(2)卑职于某月十五日着便衣到达了小坂青年会场,因为我事先知道石松会参加当晚在该会场召开的青年会例会。卑职不从正面之间到访他家,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赴青年会场,是希望秘密进行调查。毕竟案发后已经过了四十天,在传言刚刚渐渐远去的今天突然到访他家,摆出一副审问的态度,反而更不利于获得真相,而且万一弄巧成拙,使得好不容易渐渐被淡忘的传言死灰复燃的话,对事件的解决更加不利。
当晚青年会例会结束后,卑职和石松一起出了会场,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他一起走,并作了如下交谈。
“大将,你最近好像很高兴啊。”“哪有,一点让人高兴的事都没有。”“没那回事吧。应该高兴啊,大将不是要和八重子结婚了吗?”“哦,那件事啊。”
“那件事?怎么了,大将?”“那个……不行啊。”“不行?为什么啊?”“因为八重子姑娘的父母死了。”
“森野家的老爷和夫人死了又怎样,八重子姑娘不是很喜欢你吗?”“嗯,八重子姑娘说喜欢我。”“八重子姑娘直接对大将说过‘我喜欢你’吗?”“嗯,说过,还说希望我能成为她的丈夫呢。”“大将,这些不是八重子姑娘直接对你说的,而是别人告诉你的吧。”“嗯。”
“是谁说的啊?”“……”“你父亲吗?”“……”
“母亲吗?”卑职继续追问,但是石松却不回答了。
“八重子姑娘长得又漂亮,又有很多财产,双亲又年事已高,就算有病,只要不生孩子去领养一个就可以了。大将,你父亲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是。”“那是谁说的呢?”“我……”
“你?”“我对父亲说森野家的八重子姑娘希望我做她的丈夫,去做森野家的养子。”“哦,是大将说的啊。”
“可是父亲说不行,对方血统不好,不可以。”“哦,是这样啊,于是大将就说‘就算血统不好只要不生孩子就可以了’,是吗?”
“嗯,是的。”“可是,大将,那是谁告诉你的啊?”“……”
“谁告诉你的啊?”“……”
“不说啊,那好,不说我就带你去警察局,快说,是谁告诉你的,说!”“……”
“怎么样你都不说是吗?”“大人……谁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卑职知道再追究下去也无益,于是就转换话题,缓和了语气又进行了下面的问答。“大将,森野家的老夫妇俩被杀害那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啊?”“在家睡觉啊。”
“那天晚上,你的父母还有兄弟们都在家吗?”“嗯。”“大将那天晚上也和平时一样睡觉的吧,几点睡的?”“火车路过的时候马上就睡了。”
“啊,那就是九点半的火车对吧,大将睡着后就一觉睡到天亮没有醒来过吧,也就是说不知道哥哥晚上有没有出去过了?”
“我入睡的时候他在家。”“听说大将家已经交了肥料费了?”“是的。”
“听说你父亲和哥哥说过交不起肥料费向你借钱,但是你没有借,是吗?”“嗯。”
“为什么不借呢,大将不是有很多钱吗?”“我已经没有钱了……不,有钱,我有钱,可是父亲和哥哥只是借钱却从来不还,所以我没法再借给他们了。”“大将没有借给他们钱,他们怎么付的肥料费呢?”“不知道。”
卑职和石松一边继续着这样的对话一边向前走,一直走到山中家前面半丁远的地方,恰好那时九点三十二分开往某某的快车发出轰鸣声通过小坂车站。这时石松面对着列车化石一般伫立着,直到列车驶过小坂站几分钟后,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我想不愧是低能者,像小孩子一样喜欢火车电车,我不禁失笑。
然而当列车驶过几分钟后,只是一个中途小站的小坂站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石松还是没有改变那个姿势。我想已经快到他家了,就要告诉他今晚的谈话不要对别人讲,然后告别,可是我连叫了几声“大将、大将”,他都仿佛没听到一样,视线依然盯着小站的某一点静静地伫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卑职集中精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石松说的是什么,可是就算屏住呼吸凑到他身边也没能听清他的低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没能发现什么值得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卑职虽然感到有些焦躁但仍努力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最后终于归于沉默。其间卑职通过他的口型和如在深夜里梳头般的低语,只听得他连续地说——“蓝光,红光,蓝光,红光……”几分钟后,石松忽然转过头,望着山岗上的森野家,低声叫道:“消失了。”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忽然他转身快步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卑职被石松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只得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犯罪调查报告(3)为了解开石松所说的令人费解的话的意思,次日晚上九点多钟,卑职又去了石松伫立的地点,等待快车的经过。终于卑职的手表在黑暗中指向九点三十分的时候,列车像平常一样在黑暗中闪着一道光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小坂站。卑职直到列车驶过几分钟后,一直在注意观察小坂站的建筑物及其内部结构,企图查明昨晚石松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然而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变化,于是我又想也许是我搞错了,昨晚石松视线的焦点不是不是小坂站,而是在看站外列车驶过后的什么现象,可是站在那里把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的地方都看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发现,当晚就这样一无所获回去了。
卑职因为这样一个低能者的梦呓般的谜语,抽出宝贵的工作时间,而且本案越来越偏离案件本身,渐入歧途,卑职自身也深感焦虑不安。可是本案调查的各个方面都陷入了僵局,在案件陷入僵局的今天,卑职只得不拘泥于任何以前的调查方针,返回到调查的第一步,为了首先查明可能成为犯罪原因的事情,即使是低能者的一言一行,只有和本案被害者的家人有哪怕一点点关系,都不能等闲视之,可能就像溺水者的救命稻草一样吧,请允许卑职占用一点时间细细道来。
第二天晚上卑职再次来到石松伫立的地点等待列车的经过。列车经过小坂站时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经过后也没能发现任何异常,失望之余正要返回时,转头看到山岗上的森野家,黑暗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土仓的白墙,此外看不到一丝灯光,宛如住着魔鬼的家一般在黑暗中沉默着。
卑职离开那里走了两三步再次停了下来。
想起那晚石松转头回望山岗上的森野家时说的那句“消失了”,其中一定有什么内容,在那里站立良久,也没能解开那句话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最终我之后放弃,无奈地返回了。
卑职之前企图查清是谁教石松说的“只要不生孩子”等话的,至今仍未查清甚至误入歧途,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那晚石松的言行给了卑职一个暗示,勾起了卑职调查的好奇心。因此我觉得先把调查谁教他说的“只要不生孩子……”等放在第二位,而首先专心于解开那晚石松谜一般的言行。
卑职在归途中又对他的言行进行了种种推测,没有想出任何解决谜题的线索,最后如果还是把他归于智商相当于小孩子的低能者来看,他说的是“蓝光,红光”,和小孩子容易被彩光吸引这一点如出一辙。只是单纯的看到车站内的信号灯而兴趣盎然的话,那就只不过是儿戏一般,把这认为是含有特别意义的谜题,确实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即便如此,石松在在那般梦呓之后,仰望森野家时说的那句“消失了”也应该是有着什么意义的,卑职认为不应将其一概归于“愚蠢的梦话”而置之不理。
回家后卑职决定明晚和石松一起再去一次那里,对他的言行再进行一次调查,对谜题的内容虚实再审问他一次。并且要吸取上次把他当做低能者对待而导致的失败的教训,希望能采取更有效的方法诱导他来回答。
犯罪调查报告(4)卑职不应小心谨慎地等待罪犯。卑职因自己好奇的个性错过了破案时机,招致了重大失败。解决本案的关键,至少相信能给解决本案带来曙光的石松,于上月某日死亡。死因是他在所就职的大谷木材加工厂夜间独自加班时,晚上七点钟左右被木材压死。这件死亡案件已由当局官员现场鉴定确认为是由于“木材坍塌压死”,虽然这样似乎不会给日后留下任何问题,但是对我来说,至少对我正在调查的森野老夫妇被杀一案来说,失去了宝贵的资料,卑职的调查一时受挫,极其失望。这完全是由于卑职拘泥于自己调查犯罪原因的兴趣,停滞不前、犹豫迟疑所导致的。卑职对自己疏于职守之罪,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