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艺这东西就是这样,在脱颖而出之前,似乎大家都在同一层级。承受着人所不知的痛苦,能够体会其中要义的唯有真正达到这一阶层的人物。一旦明白这辛苦艰难之处,踏入这个阶段,也就不会和同级数以外的人计较了。武道界就是这样的存在。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有违常理。这个峰丹波要是对剑术一无所知的人倒也罢了。这个区区园丁要是碰巧避过,倒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可是,想那峰丹波是何等人物。就剑术来说,此人可谓博古通今博采众长。现在看着这匕首如流星般飞过,却是刺穿石灯而入,峰丹波的脸都绿了。“啊!”
他惊叹一声,呆鸡似的杵在那里。园丁呢?一眼看去,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萩乃和莲夫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而丹波一时慌张:“稍等……请稍等一下!”连语气都顿时急变。
“莫非,阁下是?”丹波恐惧而迷茫的脸颊滴着汗。莲夫人和萩乃乃一介女流,对剑术一无所知,看到仅仅因为匕首打偏,就让一向不可一世的丹波陷入如此恐慌……看着这场景不可思议地想到:“莫非这园丁是会妖法?”
“能把柳生流发挥到如此境界的……”丹波扭着脖子,“鄙人认为别无他号。如果有误,还请恕罪,莫非阁下您……啊,那个,但是,照理是不可能的。请问尊驾是?请教尊姓大名。”
“啊,武士阁下。您,是不是有所误会啊?”园丁傻呆呆地搔搔头,“尊姓大名啊?俺是金公根岸植留的右卫门,区区无名之辈而已,何足挂齿。”
“尊驾何出此言?就在刚才,柳生流秘技银杏幻影步……那诡异的完美招数,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啊?”园丁显出一副吃惊模样。
二
从打盹的梦中醒来的擳卷阿藤吃了一惊。自己午睡的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轻轻地披上了一件很宽松的单衣。“啊!那家伙也蛮有心嘛。”说着揉着惺忪的睡眼,胡乱搔了搔凌乱的发根。这里是浅草驹形高丽府邸的擳卷藤的隐居之处。在神棚底下,一把刚刚弹厌了的三弦?随意丢在一旁,夏风徐徐,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贴着零散花牌的小橱柜,很有阿藤住所的风格。
阴沉的初夏午后。这季节要是一动不动的话,有种让人抵御不住的困意袭来。阿藤正午就喝了一杯,直到现在还在打盹,嘴里有些酒臭味。
上面的话刚说出口,“大姐,您醒了吗?什么叫‘那家伙’啊,嘴巴真是坏。”随着声音从里头房间出来的,正是最近惹上麻烦来此避难的,手鼓与吉。
正是这与吉,受妻恋坡的莲夫人之托,进了东海道的三岛,作为随行运货的卒吏潜伏到柳生源三郎的队伍中。就在品川投宿那日,顺利盗取超级名物—猴壶,然后一直躲在这阿藤家里避风头,等待风平浪静。
结城产的棉布单衣配,这家伙是一身劲装打扮,看上去像是要出门似的。靛青的手巾像小偷似的裹在头上,手里慎重地捧着的正是被那伊贺狂徒当做聘礼的柳生流传家宝猴壶。
它被姜黄色的布巾包裹着,放在长一尺五高六寸的方盒子里。“哦?总算拿着这家伙,准备去骗人了?”阿藤笑眼看着。“是啊,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想该可以把这东西给峰丹波殿下送去了。”“不过,伊贺那帮人,从品川到江户一直在白天黑夜地找这东西。不要紧吗?”“什么?”与吉的脚已跨出房子下了地。
三
梳子用野代的桧木制成,一向对素颜自信的阿藤,因为讨厌发油,就让头发乱乱的,只是上了发卷。要说,因为老毛病犯了,半个月来一点儿也没化过妆。昨晚终于去了一次好久没去过的澡堂子,出来后就像黄莺般,别有一番风情。
这个时候,她的打扮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么炎热的天,却穿着黑白相间的绸缎礼服,即使这样也是一脸平常。露出两条白皙的手腕,枕着手道:“不要惹事哦,不然可有麻烦了,说不定还要面对柳生的太刀风呢。”
已经下地的与吉用力一抱猴壶:“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大狂暴者带着一群小狂暴者。他正在江户满世界地找我与吉和这猴壶。虽然暂时不用担心,不过丹峰殿下也急着赶了去。一定在想‘与吉这家伙怎样了’……”
“那快去快回吧。”“好,我一把这东西送到妻恋坡,就马上飞赶回来。说不好还要待上好一阵子呢。”“好了,知道了。”
“像这样危险的工作,与其晚上去做,不如大白天做为好。”“你就这样拿着这东西,样子好像是拿着骨灰坛去出殡一样,挺适合的。”“啊,大姐,这东西可是个不祥之物啊。”
与吉闭上嘴走了出去,随即突然隐藏身形。本地往来于大道上的小贩的声音,让驹形显得风平浪静,宁静悠闲。
不一会儿,看着天花板漏雨处的阿藤忽然起来,伸手拿过三弦琴。
本以为就要弹奏呢,但其实不然。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底黑边的纸箱,解开绳子,打开盖子。然后,阿藤好像对某人说话似的道:“来吧,大家来跳舞吧。”“啪”的一声!真是吓人一跳。从这箱子里爬出来的是五六只青虫。
这时,阿藤边弹边唱。
青虫呀青虫,一尺一尺爬,一寸一寸进。
四
青虫呀青虫,一尺一尺爬,一寸一寸进。进一寸啊,拱起背。青虫呀青虫,爬一尺啊,拱起背。慢慢爬呀到脚前,再进一尺,把命废!
歌词大致如此。这把命送掉可是不得了的。随着歌声,阿藤叮叮当当地以三弦和着歌。草席上五只青虫一扭一扭地蠕动着,显得十分诡异……在这个慵懒而沉静的江户夏日里,这鳞次栉比的高丽式府邸中,一位美艳到妖媚的熟女只围着水蓝色绸缎的浴袍,横卧着,手指拨动琴弦,为青虫们弹奏着三弦。阿藤凝视着周围爬着的青虫,三弦琴声不绝于耳……爬一尺啊,拱起背。从头拱啊拱到脚,再进一尺,把命废!
拼命屏着气唱歌的阿藤额头终于开始冒汗。汗水应该不仅是由于在关着门的炎热房间的关系。这个陶醉在三弦和歌曲中的擳卷阿藤,正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潮红的脸颊一会儿又立即转为苍白的阿藤,似乎沉浸到一种无我的境界。
青虫们拱起高高圆圆的背,长长地伸展开,一伸一缩地各自往四周爬去。西方有句话叫:“没有比牡蛎更懂音乐的。”也有的是说,从录音机里听到主人声音就会呆住的狗。还有,不知是马克·吐温还是谁的作品里,也有虾子跟着音乐摆动的桥段。
总之,动物是否通晓音乐这件事不得而知,还有青虫是否能听懂歌曲也未可知。不过现在乍看之下,这些虫子配合着专心致志的阿藤的三弦,看上去确实像是在缓慢地跳着舞似的。
事实上,阿藤也经常做些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