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坐在车上,杨美丽既不熄火,也不启动,她抬脚踩脚刹的力气也沒了,汤总的老婆丰玉洁不催她,也不说话,车里只听见空调发出的“咝咝” 声,像是车内卧着-条看不见的大蛇在吐信子。这是怎么了,谁都知道男人洗桑拿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女人把自己的男人送进了桑拿会所,是她杨美丽亲手开的车。
饭局快结束时,两个男人已喝了-瓶半厡浆古井贡,还剩半瓶,汤总还要喝,他老婆先抢了瓷瓶子,没拿稳,掉花岗岩地上碎了。
汤总说你是存心的,不用力那瓷瓶摔不碎。他一挥手说:
下-个节目,洗,洗桑拿。
那么多白酒下肚,汤总脸上不见一点颜色,只是说话多了一个停顿。祖栋梁看了一眼丰玉洁说,汤总,咱不是说打牌吗?汤总说,除了打牌你就不能来点别的?丰玉洁说,栋梁,你就听他的。转身说,美丽,咱走,别让男人说我们量小。杨美丽本来想说酒多了不宜洗澡,也只能改口,说,桑拿天合着洗桑拿,你们去就是。
问题是车难打,祖栋梁说,没事,美丽没喝酒,把我们送过去再送嫂子回家。杨美丽说,我只开过驾校的桑他那,你那车我手生。祖栋梁说,过门那会儿你对付我不也手生吗?多摸几回手就熟了。杨美丽不想听他胡扯下去,说,上车上车。
这家桑拿在郊区的山脚下,藏在树林中,汤总伸着手指头-会朝左,一会朝右,指挥着杨美丽把车开进来,七绕八绕,居然英明正确如导航仪。这店的门头不大,不像城里的店霓虹灯占了门脸,只挂着两盏纸灯笼,平房,趴着,像是头黑呼呼的怪兽。杨美丽说,这老板也真是,把店开到这种角落,真以为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汤总老婆说,酒香?是肉臭!是鱼腥不怕馋猫鼻子短。
丰玉洁说,美丽,男人都是这么贱,别放心上,咱回头。
杨美丽心里说,我男人可不是这种贱,他贱是贱在赌上,只赌不嫖,这里可是你家男人硬要来的。说起来你丰玉洁还是个银行行长,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杨美丽心里生气,倒生了力气,松了脚刹,一掌击在方向盘脸上,尖利的喇叭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丰玉洁说,别生气,生气伤身,美丽就不美丽了。跟姐走,咱们找地儿寻自己的乐子。
这一回是丰行长指路,也是-僻静角落,叫“狼窝” ,是一有名的女子会所,杨美丽听说过。如今真正有钱的男人女人,都不去招眼的娱乐场所,他们讲究私密,讲究藏在暗处,黑暗才是他们心中的指路明灯。丰玉洁下了车,杨美丽说,大姐,我得回家,孩子一人在家呢。
其实是撒谎,儿子住校,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下午来过电话说周末留校复习了。
杨美丽家住的是别墅,不是买的,当然也沒人肯送一幢给祖栋梁,是开发公司没钱付工程款抵债的,汤总说,拿着总比拿不着强。因此,这别墅从外面看有模有样,进了门简直是毛坯房。祖栋梁墙上刷了层涂料,地上铺了层塑料地板皮,电器都是原来的旧货,空调也是他拆楼时卸下的二手货,冬天不制热,夏天也只能吹吹风,祖栋梁说当它是电风扇吧。杨美丽开了门,嫌灯光热,沒开灯,她借着窗外的微光在沙发上坐下,二货爬到了她腿上。二货是她养的猫,天太热,猫趴在腿上像捂着一个火炉,她丢了牠,二货叫了一声,蹲在地上,黑暗中两只猫眼盯着她,像两盏幽幽的灯。杨美丽还是觉得热,反正没开灯,她扒了上衣,手沾到皮肤,像粘了膏葯,这该死的黄梅天,她骂了一句,干脆解了胸罩。有微风,她感受到屋里有风了,一只虫子从她肩上在软软地往下爬,这屋里有各色各样的小虫子,都是墙外的花草招的,看来祖栋梁安装的纱窗也是次品,好在她不怕虫子,她在老家的旧屋里就习惯了它们。她不看它,不灭它,看你往哪里爬。它迟缓了一下,速度慢了,它在爬坡,直线登攀,天,它登上了峰顶。杨美丽感到那里一阵酥麻,她仰起脑袋,顾不上看它,它的那些细小的脚爪把那里的皮肤拧紧了,拧成了-颗小小的坚硬的钢铁螺帽,杨美丽呻吟了-声,下了手,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的是-颗汗珠,当然还有那颗硬硬的螺帽。她叫了一声,头仰着,浑身上下没了力气。
不能这样躺下去,躺下去就是在冷库身体也不肯买账,她体內的热势不可挡。她坐直身子,猫也跟着站了起来,但牠突然转身,盯住了地上一条布带子。这屋里是乱,祖栋梁不在乎乱,她就懒得整理,整理了给谁看?再说就这几样寒酸家具又能整理出什么模样?这样想着,她还是起身去捡那根布带,怕它留在地上绊腿,那布带子忽然昂起了半截,杨美丽的迷糊一下子醒了,是蛇,是一条活生生的蛇,杨美丽尖叫-声逃到门口,这一声叫才是真正的慌乱,连二货都听懂了主人的恐惧,牠退了一步,还是坚持着与蛇对峙。杨美丽不能夺门而逃,她的上身没穿衣服,她在门侧顺手开了灯,顾不上了,她捂着胸脯,心在手掌里撞个不停。那是一条菜花蛇,灯光下也有些困惑。杨美丽本是乡下人,青蛙蛤蟆的都不怕,就是怕蛇,不是毒蛇也怕。不能出门,她迂回着跑向楼梯,心慌,脚步很重,那蛇大概心也慌了,扭着身子逃到了暗处。
杨美丽坐在楼梯上哭起来,二货懂事地趴到她身边。我哭给谁听呢?这别墅区很多是空关房,而且彼此之间隔得很远。在乡下不要等她哭出声,就刚才那一声尖叫就能引来四邻八舍。杨美丽不哭了,哭哑了也沒用。杨美丽下了楼梯,蹑手蹑脚地靠近沙发,捡起衣服就逃回到楼梯上,直接上楼,把所有房间的灯都开了。
这罪都是祖栋梁让她遭的,她拿起电话,按了祖栋梁的手机,又挂了。她恨这个强迫娶了她的男人,他早出夜归把这家当是个旅馆,可她刚才见了这个土匪男人在汤总面前的哈巴狗样子,她又心软了,她心软才把那俩畜牲送去了淫窝,这会儿,他正趴在婊子的肚土上享乐吧。杨美丽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原来,原来她心里的火气还是这事惹的。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在这所城市,这个人只能是青梅姐。电话通了,那边传来麻将声,青梅姐说,闷了?过来打牌吧,不上桌也行,看着也不孤单。杨美丽说,不了,我没什么事。
二货乖巧地上了凉席,杨美丽抚摸了牠一下,手上粘上-缕细毛,杨美丽说,你也热吧,我帮你。她从抽屉里找到剪刀,替二货剪毛。杨美丽的手艺不怎么样,二货身上像是被狗啃了一样,有-茬没-茬的,杨美丽觉得挺对不起牠。杨美丽说,有了,楼上卫生间有祖栋梁的推剪。祖栋梁喜欢剃光头,常用推剪对着镜子推。杨美丽拿着推剪贴着二货的背脊推了一把,像是犁出了-道浪花。杨美丽说,你是猫,祖栋梁是狗东西,都是畜牲,这推剪该在你身上使。
电话铃响了,是狗东西祖栋梁,他说,你还没睡?老婆,我没进包间,不,是进了包间又推托出来了,花这冤枉钱,我还不如上牌桌过手瘾呢。
杨美丽说你爱进不进,我懒得听。挂了电话,发现屋里凉快了,夜风起来了。看那二货,除了脑袋浑身光溜溜的,身子骨小了一大圈,杨美丽说,原来你生就的就是这身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