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老条追到马芳家,已是三天后。父亲的脸失去光泽,又干又涩。眼睛倒是亮,但泛着红光。老条没少斥责父亲,走哪儿把麻烦带哪儿。后来就暴笑起来,肠肠肚肚都要翻到外面了。你呀,她没把你卖掉,算是万幸。
马芳紧闭大门,父亲和老条轮着敲,没一点儿响应。老条怀疑女人外出了,父亲满有把握地说,她肯定在,我知道的。老条揶揄,你倒像她肚里的虫子。自己没变成骗子,倒把她变成骗子,长本事啊。父亲不理老条,大叫,你开门,咱商量好不好?你有气冲我来,别拿我的东西撒气,我惹你我的东西没惹你。父亲嗓子喊哑了,马芳仍然不应。老条说,这女人吃定你了,料你奈何不了她,报警吧。父亲想再试试,老条说,你就不怕她把你的稿子吞肚里去?父亲惶然点头。但老条并未报警,他喊来村干部和几个村民。村干部说你们惹她干啥呀,她有些古怪,村里人都不惹她。但老条总有办法,他掏出五十块钱,一个青皮后生翻墙跳进去,打开大门。
马芳从屋里跃出,挎着父亲的黑包,和父亲挎的方式一模一样。他们看见那短而粗的身子一跳一跳冲到墙根下,那么高的墙,她一跃而上。再一跃,窜到房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像看电视中的惊险镜头。她站在房顶,解下父亲的包抱在怀中,居高临下地和一干人对峙着。
村干部喊,马芳,快下来呀,站房顶儿干什么?
马芳叫,关上你的臭嘴吧。
醒悟过来的父亲也喊,下来呀,太危险了!
马芳凛然地直视着父亲,我不下去!你请来天兵天将我也不下去。
父亲可怜兮兮地说,那你把我的包扔下来吧。
马芳扔下两个字:休想!
父亲说,有什么条件,你提呀!
马芳说,你留下来!
父亲问,二十天吗?
马芳不答,似乎还没算好。
父亲催促,你说呀!
老条说,看来,她是缺个伴儿,你骗个女人,也没白跟我一场。长得不咋着,日子还不赖哩。我走了,你留下算球了。
父亲拽老条一把。
马芳叫,让他走,不然我撕了这破东西。
父亲急得声音走样,别,千万别呀!
老条说,你选择吧,一是留下,一是跟我走。
父亲叫,别呀别呀。先是面对马芳,随后又追住已走开几步的老条。老条叹口气,小声道,你个傻子呀,你先留下,瞅机会再逃出来。有饭吃有女人睡,还怕难熬么?父亲摇头,我没那个想法。老条说,就当给你布置的作业,成为骗子,先过这一关,机会和危险永远在一起拴着。父亲仍然摇头。老条问,这么说,现在就跟我走?父亲说,我的书还没写完哩。老条说,那就赌一把,冲她这样,我看她未必真撕,你绝了她的念头。父亲问,她要真……?老条说,我是谁,还没这点儿眼力?
马芳大叫,让他走,我要撕了!
父亲额头冒出虚汗,他说,我必须跟他走,我有要事哩。
马芳逼问,不要了?
父亲说,你留着吧。他转过头,抹一下脸,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要软倒似的。
马芳叫,宋骗子!
父亲回头,马芳说,拿走你的破玩艺吧。一扬手,皮包带着声响坠落。父亲检查一番,完好无损。父亲仰起头,谢谢你,你快下来吧。老条扯父亲一把,凭什么谢她?走你的吧,下不下来是她自己的事。
马芳喝叫一声宋骗子,撕裂的声音再次把众人的目光勾转。只见马芳一弹一跃,从房顶飞落而下。她张着胳膊,像坠落,又像在吃力地起飞。
父亲嗖地射起。他上身微倾,双臂猛张,如突然刺出水面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