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床吗?我盯着那红木藤榻发呆,他是让我今晚早些休息,省的明天没力气上课?
我转头望向陆清风走向的深处:我这是和他共处一房吗?四处相通没有折门,就连屏风珠帘也没有。我可以清楚地望见陆清风的床,那他自然也能一目了然看到我的床。
“那个……殿下……”我神使般地唤了一声,他顿住,停下了脚步,好似等我继续说。
“我和殿下住在一个房间,有些不妥吧?毕竟我是……”他突然打断了我说得话,坚定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你是男人,怕什么。”
我一下闭住了嘴。见他头转向窗外示意,我也明白了——隔墙有耳。
我既然以男性的身份给他扮演书童,那我就好好扮演吧!怕什么。但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是虚虚的,感觉有什么将要发生似的,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陆清风来到里屋,抬手在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广袖因为他的手抬高而退下来了几分,叠在了一起,露出了他的手腕。那手腕堪比歌台红布上胡姬的皓腕,却不失男性坚实的魅力,害我心里一跳。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犹如美玉。指尖轻轻一拨书脊,一本书便稳稳当当落在了他的手心。
苍蟒银线白底广袖长袍飘逸撩人,仿佛薄暮清晨,莲池叶露。
他挑完书,便来到案几前,静静地阅读了起来。蓝色的浪涛纹发带随意的挽起青丝,有几缕轻轻地落了出来,说不出的风流吸引。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一想到明天就上课了,我有些害怕跟不上先生们的节奏,便鬼使神差地……硬着头皮去找陆清风请教。
“公子,我……”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此时的陆清风坐在桌案前捧着一本书卷看着,面上毫无波澜,丝毫不能看出任何情绪。斜阳映照,青衫叠落,殊不知最美读书时。
陆清风没有回我,我只好继续说道:“不知明日先生们会教些什么,我好有个预习,以免明日跟不上大家的步伐。”说时我有些胆颤,我向来不习惯求人问人,眼前的人还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陆清风。
我等待着他的回答,有些尴尬。
终于,他清冷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阅读,兵法,九章,练剑。”八字利落不拖泥带水,却字字诛心,诛的是我长樱的心啊。
阅读就罢了,可这兵法,我在女儿国过得甚是安逸根本不屑于读这些书,我觉得从来都用不上,虽然傅君会教习兵法,像我这样贪玩的人,会好好听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吗?这些玩意,教给姐姐就好了。如今还要上这兰国的兵法课,真是让人揪心啊。
平日里我偷听的课都是关于国语文学的东西,凡是遇到这些课,我都会飞走,换另外一个。
更别提这个九章了,什么算术算经,没把我算死。
练剑倒还凑合。
我咽了咽口水,为难得“好”了一声。
正要退下,陆清风却突然开口:“书柜上有书,《云笈七签》第三十二卷,《夏侯阳算经》第五章,《武经七书》之《李卫公问对》。”
我道了声“谢谢”满心欢喜地来到书柜前,找到了这三本书,但我有些后悔了。
看不懂啊!
就拿《云笈七签》来说吧,我已经阵亡在目录。
那些文字看得我头晕眼花。
我好不容易翻开《云笈七签》的序,看完“序”这个字,就遇到了难题——
这……“祀汾阴之岁”是什么意思呢?先,跳过一下吧……
“臣隶职霜台,作句稽之吏。越明年秋,以鞫狱无状,谪掾于宁海。冬十月,会圣祖天尊降延恩殿,而真宗皇帝亲奉灵仪,躬承宝训,启绵鸿于帝系,濬清发于仙源。诞告万邦,凝休百世。”
是说我官在霜台吗?做句稽这个职位。等到第二年秋天,什么什么没有结果,被贬到了宁海。冬十月,恰逢圣祖天尊降延恩典……我,还是问一下陆清风吧……
我抱着《云笈七签》,看见陆清风搦管批注,低着头,小声道:“公子……公子可否……给狂且点拨一二?狂且……不才,分外看不懂。”
陆清风停下了笔,抬头望着我,旷阔寂寥一声:“你过来。”听得我如沐春风,轻舟漾起,好似有落花点瘦河。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书放到他面前。始料不及地是,他居然耐心地给我讲解了。
“祀,祭祀,祀天,祀祖。另有年之意,此处为祭祀,《左传》有云:祀,国之大事也。”他静静坐着,而我站在他一旁弯着腰站着,可以闻到他身上芳草的香味,一时间安神了许多。
我“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又点了点头。
“在汾阴祭祀的那一年,臣隶属于职务霜台,作为句稽的官员。到第二年秋天,因为审理……”他边解释,我边记笔记,还有不懂的地方,继续提问,好像他就成了我的先生一样。
我盯着他,看他很专注的解释,一时间有些飘飘然,我强忍住莫名上来的笑意,睁大着眼睛,听他娓娓道来。
我悄悄地打量着他的头发,墨水流云,发髻上无过多粉饰,却能衬着他道骨仙风。
他一身兰丝交领直裾,是我看见了就心动的款式。
此情此景,恍若仙宫,闻着他身上香木流溢,一时间感觉云雾缥缈。
我一直弯着腰,时间久了,便有些腰疼,于是顺势跪坐了下来趴在案几上,侧着头望着陆清风。
陆清风忽地停了下来,眼睫毛微微一颤,而我笑容满面,等着他继续讲解。
“你……”他好似有些发怔,欲言又止。我皱了皱眉头,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理解。
我抬头,笑容渐渐黯了下去,僵在了微张朱唇,杏眼圆睁,殊不知一团热意从我脸颊氤氲而起。我看不出陆清风眼底的风起波澜,看不透他内心言语表达,也许,是因为不敢看。
可为什么不敢看呢?
我的视线撇开,望向书薄。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你的问题好像有些多了。”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光是这《云笈七签》,哎,看来明日要出糗了。”
想到这,我跳跃的思维突然跃到了一个人身上,我忍不住呢喃,只见陆清风拿着狼毫的手停在半空中,有如戛然而止,好似我触他逆鳞。
狼毫上蘸着的墨水相聚在笔尖,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