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他都对那一天记忆犹新。
那天,满城银装素裹,分外萧条。他的母亲也是在那一天病逝的。那些官兵要将他母亲的尸身烧掉,说是为了防止疫病蔓延,这些天已经陆续有很多村民的尸身被那样处理掉了。可是他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果母亲感染了疫病,那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那一天,他第一次打架,还是和那些官兵,他想逃出去,也许那样还有一丝希望可以让母亲不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
也就是那一天,他见到了神仙姐姐,救了母亲,也有了新的名字——熠堏。
已是晚间,整个戴府都点起了烛火,倒也亮堂。可是主院正厅内,却是笼罩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戴万栎站在中间,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望向坐在上首的少女,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有了上位者那种逼人的威严,令人不禁臣服。可是少女此刻却在专心致志地看他,没有一丝想要开口的意思。郡主都没有说话,他哪里敢胡乱开口?
而后,戴万栎又悄悄地望向坐在一旁的李蒙,可是不知为何,李蒙一直低头望着地板,就是不看他一眼。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办法,戴万栎只能病急乱投医,又满心期望地看向站在南宫迟念身边的沈清尘。可是转而一想,沈公子也不过是今日才见到的郡主,就算现在郡主把他收作“自己人”,那也只是个临时杂扫的,又哪里能说得上话?无奈,只得又用袖口擦一擦汗,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戴万栎却感觉有很多年那样久,久到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但是他还没有想到如何才能将自己的责任撇清。
“戴大人,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本郡主亲自请你坐,你才肯坐吗?”
平淡的声音仿佛无数根针,针针扎在了戴万栎的身上。
“不不不,下官……下官……有罪,不敢坐。”说罢,戴万栎抖着浑身的肥肉,立马跪了下去。
“戴大人何罪之有啊?”
“下官不该……不该……擅自将感染疫病的百姓禁足。”此刻,戴万栎仿佛神志顿时清明了起来,说话也不由添了三分底气。
“疫病?何为疫病?你又是凭什么说那是疫病的?”
“郡主有所不知,自第一个人死了后,接连有好几个人相继死去,而活着的那些人都是缠绵病榻,虚软无力。所以,下官才有此推断。”
“那戴大人可有仔细查看过死去百姓的尸身?”
“这倒未曾。只是既已断定是感染疫病而亡,那便没有必要再去查看了。”
“哼。”轻斥声过后,紧接着戴万栎就感觉到了左肩一阵钝痛,茉莉花茶的香气萦绕鼻尖。门帘隙缝中吹过阵阵冷风,透过已被浸湿的棉袍更是刺骨。
再抬起头时,戴万栎就看到戴府“贵客”沈公子正拿着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着南宫迟念的右手。这是……抛弃他另抱大腿了?要不要这么势利?这么狗腿?而南宫迟念眼中含着的万年寒冰让戴万栎的身子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不是应该在他的解释下,郡主怒气逐渐消散,此事就此揭过吗?如果说此时戴万栎只是有点纳闷,那么接下来南宫迟念的话就彻底将他打入地狱。
“冀州州牧戴万栎,你可知罪?”
“臣不知。”
“罪一,非法囚禁百姓,致使无辜生命流逝;罪二,散步疫病谣言,致使冀北人心惶惶;罪三,私吞赈灾银粮,还企图摆摆样子蒙骗本郡主和李统领;罪四,玩忽职守,这等重大的事情为何那么晚才上报?”
“郡主,臣……”
“罪五,私自调用冀北军!”
“什么?”李蒙顿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南宫迟念,忍不住再次出声确定,“冀北军?南宫郡主,你确定是冀北军吗?难道今日那些看守难民的不是冀州府兵,而是冀北军?”
“昔日家父正是因与漠北一战,才封王的,自那以后,驻守西部的南宫军和驻守北部的冀北军同属家父统领。今日那些官兵腰间的佩刀上都带有南宫家的飞鹰纹。这我总不会认错的。”南宫迟念又轻笑一声,接着说道,“鉴于戴万栎罪行深重,暂时收押于府中,着重兵看守。等事情终了,押回楚京,由圣上定夺。李统领,你意下如何?”
“郡主考虑周全,在下这就去办。”说罢,李蒙亲自捉了戴万栎,一把捂住他号号大叫的嘴,临关门前还不忘表示自己今晚无大事就绝对不来打扰。
众人走后,屋内更显冷清。
南宫迟念与沈清尘绕过屏风,走到内室。沈清尘径直走到四角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南宫迟念摘下白色面纱,也坐了过去。
看着微弱的烛光打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南宫迟念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她一见面就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清尘微微一笑,坦言:“有密报称冀州州牧戴万栎与漠北王室来往甚密,圣上着我来暗中调查此事。不过如今看来,与漠北王室来往密切的,不仅仅是戴万栎了,至少冀北军也得算在内。已近年关,恐怕漠北那边要有动静了。”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又怕被我发现赶你回去,所以才一路默默跟随呢。”南宫迟念小声嘀咕着。
“小的当然也是忧心未来世子妃大人的安慰,才主动去领了这份差事的。”沈清尘几近讨好地将茶杯递到南宫迟念面前,让南宫迟念就这他的手喝了口热乎茶。
“父亲的兵权不能丢。”南宫迟念看着沈清尘的眼睛,坚定地说。
也许是这样强硬的眼神让沈清尘有点无所适从,他伸出手,覆在了南宫迟念的眼睛上。过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拿开手,说道:“圣上本意是借此机会让我寻个冀北军的错处,好削弱战北王的兵力。而且你也知道,功高盖主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我觉得可以顺水推舟……”
“不行!清尘,我只得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一次,我很坚定,父亲的兵权不能丢!至少暂时不能。”南宫迟念紧紧咬着下嘴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又过了片刻,已是月上柳梢头。
屋内只听一声低叹,过后语气无奈而又饱含宠溺的声音传出。
“罢了。你想要的,我什么时候没满足你?明日就去冀北军营看看吧,总要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