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遍看不见头的雪地。白得让我眼睛刺疼,我在这看不见尽头的雪地上没有方向地走着。
雪积得很深,没了我的膝盖,我低头看,发现自己仅着一件单衣,在这漫天倾下的大雪中。伸出自己的手,看见自己的手被冻得青紫,犹如死尸。
我该是死了吧?
一个人站在着广浩的雪地上,感觉不到冷,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再也不会从害怕自己被冻成冰块了。我心里开心起来,于是笑着直直得倒入雪地中。
却不想倒地之后我却是置身于水中,我怔了会,看到自己的眼前有大大小小的开得正绿的冰荷新叶,我在天池里!这个认知让我莫名激动起来,我伸手划着水,犹如一只快乐的鱼,悠悠地摆动着自己的鱼尾。我伸手去拨动水中的新叶,心中想道:是不是从天池里出去了,我就可以见到姥姥了?一想到姥姥,我又是一动,发现自己竟是记不得姥姥的脸了,心下慌乱,于是更是快快地划出了水面。
一破水面我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定雪山上,我环看了一下四周,看见自己竟是身处于梅赤山庄后院的梅林里!我看见林子的梅树都开花了,红花绿池,映衬着格外好看。
父亲是很喜欢红梅的,所以山庄里里外外种满了梅花,并将山庄取名为“梅赤”。
我想我定是父亲的亲生的,我也是爱极了这梅花。梅赤山庄的梅花总是一开就会开上小半年,轰轰轰烈烈,我每次出了自己的屋,总是会被熏得一身冷香。
我站在水池旁,身边的梅花花瓣被风吹得到处皆是,飘飘若雪,闻着这萦绕我身边的梅香,所见之处莫不是灼灼芳华,我伸出自己的手去接漫天飞舞的花瓣。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我在这林子里走,却如何也走不出去,我心里奇怪:我怎么不记得山庄的林子何时这般大了?
不过,我也不着急,反正这梅赤山庄的梅花可是要比梅赤山庄里头的人要好得多了,我是愿意和梅花待一辈子也不愿意出去见那些面目可怕的人。
光着脚丫,只在梅树林跑来跑去,惊得梅花花瓣扬地更多。我在梅花最盛处,翩然起舞,我甚至觉得风再大些我便也可以跟着那些花瓣一起飞上天了,我开心地笑,舞得越来越快。
突然,风停了,我听见一阵不成曲调的琴声,我心里好奇,我都迷到了梅花林的深处了,怎还会有这般扰人的琴声呢?我顺着琴声去了,走了许久许久,开始只是试探着往前去,到后来,我便边大声笑着,一边追着那琴声。
好似这林子没了个尽头,任我胡跑乱跳也无人阻止。
而就在下一个转角,我隐隐地便瞧见了一座小亭子,琴声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我隔着重重红花梅枝竟是看也看不甚太清,只堪堪瞧着坐于亭子里的那人,着一身简单白衫,长发未束,在繁花之间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来。
仿佛是心最底底头的人,我远远地看着那抹模糊,失了神智般,直直地拨开树枝,拂开繁花,脚不停步地靠近那人。
只得我与那人之间隔了一个小池子,我方才停了脚,痴痴地看着那双抚在琴弦上完美无瑕的手。这时,那人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我一看见,眼泪便落了下来,双眼竟是如何也不愿脱开那人美得让人痴狂的脸了。
我一直觉得我爱上银卿,绝对不是因为他那张脸,纵天下之人皆言天下第一公子生得仿若天上的仙子般,我爱着他也不是因为他的绝色外表。
我爱他,因为他是小时候唯一一个不会在我被狗追得满庄子上跑下窜时站在旁边嘲笑我的人。他是唯一一个会在我摔得鼻青脸肿被庄子里的夫人小姐下人们捂嘴偷笑的时候给我递帕巾的人。
我爱他,因他也是第一个对我说:幕君!你将来定是不凡的。
这世间的爱情总是这般肤浅的,你说你爱上一个人,总归是因了那人什么,或皮相,或才华,或荣华,或富贵,或安稳。而我仅仅是如天下绝大多数的傻姑娘般,我只是爱上了那人的温暖。
可现在我看着那张脸,过了这么这些年了,我还是不免为了那张脸痴迷。
我想,如果银卿没有那张脸,我还是爱他。但是他有那张脸,我会更爱他。
银卿抬着头,看着我,又好似没看见我,我心里有些着急。在定雪山上我虽再也不提他,仿佛我再也不爱他,但我只是心里清楚:我和他不再可能,银卿恨我呢!恨得如他那般的温润君子竟是亲自提剑将我一剑穿心。
我看见梅开微微侧了脸,身后现出一个着红衣的娇小纤细的身子来。
银卿伸手将身后那红衣女子搂进怀里,脸上是我很久未曾见到的温柔笑意。他怀中之人抬起脸来远远朝着我一笑,端地是万般美丽千般妖娆: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浅春山,娇柔柳腰,海棠醉日般的花颜。
我看见她额间的一点朱砂痣,更是惑人。我看着那张脸,浑身抖得厉害。
又,忽然天地一色皆变血红,银卿和幕麒从我眼前消失,我眼前的梅花林子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荒地,看见无数兵将在厮杀,到处是血,到处是残尸。我看着那些人,他们明明已经极其疲倦了,可是手上的刀剑长矛依旧不停地刺向敌人。
我看见一个身穿着沾血的士兵服饰的如年纪甚小的少年,失了自己的兵器,吓得一脸惨白,只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一直箭贴着他的脸射过,他顿时便就眼泪鼻涕齐齐落下,抱着头就蹲在死人堆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欲伸手去抓他,手却是几次从他身体穿过,耳边的声音震得我头痛,我只能无助地看着这群脸上尽是悲切和不屈的将士们。
看着看着,整个战场都被鲜血染红,耳边的声音渐渐没了。
我很是茫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君儿,你是旧影珑的珑主,君儿,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不!我摇头,我只是个女子。我什么也做不了的!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里全是鲜血,那些血在我手掌,尚余温热。我看着看着,只觉着自己的手里血越来越多,吓得我恨不得直砍了自己的手,忽然手中的鲜血形成了一张脸。一张几乎全是胡子的脸,脸上的蓝眸里尽是怨恨,死死地盯着我!
我吓得大声一叫,直直大哭起来,手脚极力挥舞起来,忽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抱住,一直在我耳边低声道:“幕君,幕君,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