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诀喝完水,将水袋还给我,我皱着眉头:“这你喝过,就留给你了,也没人要喝你的口水。你只要记得遇到湖泊溪流要自己去补充水就是了。”苏诀也不啰嗦,将水袋放在自己的身边,便又转头去看花角。
“花家娘子倒是好手段,骗了我的马和行李,连着我身上的锦衣都脱了去,这转眼就又来这头骗人,你倒是什么也不怕了。”苏诀冷笑,狭长的眸里尽是冰冷。
我看着他这幅恨到极处的模样,又是一阵暗笑:被人连衣服都抢走了,世子恐也是头一遭,想来他也是自小就被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娇贵主儿。今日到了这般境地,哪能咽得下着口气,可偏偏又得压着这恨,不肯在我们面前显露出来,别以为我就没看见他在见到花角时暗下将水袋捏的死死的!
花角喏喏,倒是小物不平了。
小物先头差点被苏诀乱马踩死,自是不喜他,又看到苏诀如此针对显然弱小的花角,这时便低声嘟嚷道:“人家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你就是仗着自己世子身份罢了!”
苏诀不愧是个有身份的,倒也没有和小物就此争吵起来,他只是伸手将头发散下,待收回手时,有些擦红的手掌里便躺着一条素白的粗布带子。见我和小物不解地看他,他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花家娘子,你送我的发带也是结实,我很喜欢,总有机会我是要回报的。”说着便将那布带子轻轻地搭到花角破棉衣底下衣摆处,这时我才发现,在棉衣的衣摆处缺了一块,与苏诀放下的那粗布带子恰好一处。
我看了,眉一挑,这个小世子倒是有趣。
花角见了,自知瞒不住了,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们眼前,小物到现在还一头雾水,见花角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跪了,又见她眼泪汪汪的,便自以为是苏诀吓到花角了,顿时便生气,沉着一张圆脸去拉跪在地上的花角。
我将身子软软地靠在车壁上,有些懒懒地对着小物道:“小物。”
小物听到我唤他,唇微微地颤抖,似不相信我会站在苏诀这边。还好,小物倒也不任性,听了我的话不再去拉花角了,但也不给我好脸,自己气嘟嘟地坐到旁边去了。
花角知道这里做主的是我,跪了之后,泪眼蒙蒙地朝着我不住磕头:“仙子大人饶了我罢,花娘也是身不由己的,花娘是被逼的。”
听到一个小姑娘自称‘花娘’。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说不是你自愿的,你倒是将一切细细和我们说来。”
那花角听了,又朝着我盈盈一拜:“小女子本是南城鄞乡人,三岁亡母,十三丧父,身边有个继母和继姐,本父亲大人尚在时,日子且还过得,只父亲没了,那继母便觉得花角碍眼了,又见我长像整齐,就欲将我配给同村的一个老父,只因那老父答应过一头母猪并一头驴子给我继母,这在村里算是极丰厚的聘礼了,且这其间还不算给的十两现钱。我继母自是乐意,但我那时堪堪十四,如何能答应。我有一个自小一处长大的表哥,我们本就互相心悦彼此,表哥听了这事,便与我相约暗地离开。我那时尚年幼,几是不更事,又听了常在村口的卖货郎讲的私奔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便也以为,现世就和书中世界一般,我只有私奔才算是自救了。却不曾想到表哥和我不懂手艺,又无银钱置地生活,日子到了最后竟是如何也过不下去了,于是表哥就带着我投奔了他的一个好友,他这好友原就是这落寇山上的老匪,见我们前来投奔,便让我们加入了他的窝了。我现已近三十了,为了生计却还不得不被他们逼着吞了药变成这般模样,再来谋害路人。仙子啊,我也想过不做这等事,但我表哥已经过习惯了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他不愿离开,我又如何能离开,且不说表哥是因我才沦落至此,再者,我们早已私定了终身,行了周公之礼,夫唱妇随,这是自古便有的规矩。”
我看着花角软软地跪在那,哭得极是凄惨。花角看了一眼目露不忍的小物,又是哀哀地继续地说起来了:“如今这世上无处不战乱,表哥也曾对我说,生于乱世,落草为寇又何尝不是个法子呢?我是个妇人,做不了男子的主意,只是尽自己的薄力,劝着他们莫要伤人性命。望仙子能看在我们未曾伤害过人性命的份上,且饶过我们一次罢!”
我见苏诀一脸不以为意模样,只得问他:“小世子,你觉得呢?”
苏诀瞧着低眉顺眼的花娘,道:“花家娘子说得轻巧,你也知道身在乱世,身不由己,那你可曾想过被人你们抢了的人要如何度日?你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与杀人夺财相差几何?”
我听着他俩咬文嚼字,只觉得一阵无趣,又看见小物又被花角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只觉得一阵头疼:这孩子没有看人的本事,倒是有一颗纯善的心。我也不任由花角继续在这演戏博人眼泪了,只问苏诀道:“你知道怎么找到剩下的人么?”
苏诀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当下便点头:“我本就想着以后定是要来回报他们的,自然记得清楚。”
我只笑,看来苏诀也是不知道这帮山贼真正地藏身之处了。因而又转头问了花角:“你可愿意带我们去到那山贼老窝去么?”
苏诀听我这么问花角顿时急了:“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不管他,只看着花角。
花角有些犹豫,但又见我浅笑点点,便也点了头,只心神有点不稳了。
小物是个孩子,倒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宜说话,坐在一旁看着我。
马车门帘已经被高高束起,一眼便可以看见大胡子宽厚的后背,我斜睨了花角一眼,那花角便立即接上了话:“这边直行就是,等见得了一个三字路口的地方则右行便是了。”
苏诀连连点头,似在确定花角所言非虚。
我穿着玄色大袍,又因外人在,不好解衣,真是热得我不行了,只觉得后背里衣都被汗打湿了。以前在定雪山上,总以为自己最是怕寒的,总觉着再热也是比冷着好。现在想来,只觉得,许是因自己未经历过,便总觉得经历的东西总没有没经历过的事物好,现在想来何其可笑幼稚。
为了分散些自己的注意力,于是转头问着苏诀道:“小世子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苏诀不说话,竟是看也不曾看我!
我:“······”
现在世道怎么了?!小孩子怎生都这般傲娇了啊摔!
见他不理我,我在柜子里拿了个梨,狠狠地咬了下去。小物看我一脸狰狞,只哆哆嗦嗦地坐到了我身边,俯身到我耳边小声说:“姐,梨没洗呢!”
我咬梨的动作一顿,我确信以及肯定,苏诀这货定是听见了!
这时小物又在我耳边道:“姐,要不你先吃苹果吧?那都洗过了。”
听到小物为难的声音,又看到苏诀强忍笑意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我突然觉得人生真是好艰难啊···
我面不改色,将才啃了几口的梨放到柜子上。接过小物递过来的手帕将手擦了,又还给了小物,这才将所有视线都投到了帘外飞速闪过去的风景上了。
我觉得在定雪山上那么些年,我也不是无所事事,什么也没学到的。至少从定雪山上下来后,我发现自己的脸皮更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