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安慰一笑:“君儿,起吧!”
我不语,俯下身,认认真真地给姥姥磕了三个头:“姥姥,君儿谢你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在君儿心里,你不只是君儿的师傅,更是君儿的母亲。”
姥姥眼含泪,似激动,又开始低低咳嗽起来,我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她。咳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
我皱眉,劝道:“姥姥,我扶你躺下。”
姥姥摇头:“很多事,我想和你说,我怕来不及。”
我听了,眼泪又来,为了不让姥姥察觉,连忙低下头。
姥姥轻轻拍了我紧握的手。靠在枕子上,眼神变得迷离。
“我出生于寒南国皇室,当时大陆六国分立,寒南国国力弱小。我为寒南国长公主,自幼便被送去天下第一学府芒司学习。父皇昏庸,沉迷女色,母后要强,她道君不成君,国将不国。当时国家已是内忧外患,父皇膝下无子,母后将我送出那是非之地后,嘱我莫要再回来。
我当时尚年小,不知国是,只道父皇无用,便暗自下了决心,定要学有所成,护我寒南国,侍我母后。可女子为帝,谈何容易。我将自己比男子,样样要强。
在第一学府,我识得了当时的芒司少司主,司由宇。天下皆言,其乃天下第一神童,两岁识字,三岁吟诗,及其十五,琴棋书画,军事武略无人可出其左。我不服,日日找他切磋。”姥姥的表情柔软,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佳人如玉的日子。
“司由宇乃青云国太子,芒司司主之外孙,身份尊贵无比,为人却低调谦和,从不自恃身份,以势压人。”一谈到司由宇,姥姥的脸上尽是寞寞的思念。
“他知我是寒南国公主,故每次我去纠缠,他出手极有分寸。也是如此,我愈加不服,私下里不要命似得学习习武,只希望有天能不用他再特意让我了。就这样,我们相熟相知相爱,他长我六岁,事事都照顾我。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一生似乎就可以这样过下去,我甚至想好,待学业有成后,便央父皇与青云国联姻,让我下嫁司由宇,两国姻亲,相互扶持。”姥姥顿了顿,我转身倒了茶,扶着她喝了几口。姥姥喝了茶,稍作歇息,我将茶杯放在床边柜子上,便又听着姥姥继续往下讲。
“天下即乱,寒南国面着五国的虎视眈眈。我读到十五岁时,便知寒南国不保。十五岁那年冬天,父皇病重,连下三召命我回去,而母后的暗卫却执意不让我回国。我终是寒南国的长公主,怎可抗旨不遵,又怎可弃国苟且偷生。”
我心头一酸,问:“那您回了?”
姥姥含笑点头:“那时,寒南国皇室贵族有丢妻弃子,抛万贯家产,偷遣出国者,不胜其数。听我要回国,司由宇与我争执。他认为,我身为女子,回去也是无用,不如留在芒司,由他护我周全。我气他不懂我心思,我因懂他,所以从未求他能派兵增援我寒南国,我懂他,所以明白他的难处。寒南国是命数已尽,终有此灭亡之祸,我不恨任何与寒南国为敌之人,只是恨父皇昏庸,怒寒南皇族骄奢淫逸,不知上进,恨明明是皇族做恶却连累无辜百姓!”姥姥说得激动,我伸出手将姥姥凌乱的发别到耳后,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于是我给司由宇留了一封信,便连夜赶回了寒南国。信上只为两件事,一求青云国士兵踏上我寒南国土地时,莫要伤害平民百姓。二求司由宇不要忘了任玥,待到下辈子我定是要去寻他的。
回了国,我率五万大军,去抵抗五国外敌。内朝外廷皆议论纷纷:堂堂一国,竟无可以带兵之领将,任由一介女流出入战场。但父皇病危,母后把政。我对母后说,生于寒南国,上无长兄,下无幼弟。这国是我的国,这家是我的家,如今外敌来袭,寒南危在旦夕,我如何能弃父皇母后弃皇妹们于不顾?如何能弃这无数百姓于不顾?母后怜我,但一个亡国公主,任玥还不屑去做!我生,是母后的女儿,我死,是寒南国堂堂长公主!”说到这,姥姥又是一笑。
“我从来没想到,我读尽天下圣贤书,习遍御敌百术,却是用于这般难堪时刻。前有凶将,后无援兵,两天一夜,来战五国敌兵。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尸断肢,我杀得失了神智。城内有消息传来,父皇在危病之中被活活吓死,母后着凤袍,戴凤冠,自悬于凤宫殿内。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有白袍上将趋马上前,对我大声喝道,长公主,我奉我青云国太子之命,请您入青云。我记得那天狂风大作,鹅雪纷飞,我看不清那人的脸,我只是笑道,我为寒南人,入甚么青云国,你回去转告你家太子,如要任玥入得青云国,且千金为聘,以公主之礼来娶我吧,我说完便抽剑自刎。寒南国国亡,天下由六国便五国”
我听了,心中难忍疼痛:“您为何不入青云国?您明明爱着司由宇的不是么?为什么不成全了他,放过自己?”
姥姥眼中怜惜地看着我:“君儿,你还是天真了,你若生在那个时候,出生于那种家族,便就会懂得,这世间,不只有****,在更多的情感和责任中,它倒是无关紧要的了。我不入青云,才真正是成全了司由宇,放过了自己,若我真如平常女子,独自偷生,那不仅糟蹋了自己的尊严,也会失去自己的爱情的。至少到司由宇死,在他心中,我依旧是那个貌美如花的骄傲女子。我虽做不了他无数后宫中的一个,但却永远是他心中的公主,独此我一人。”
我看着姥姥,看着这个老人,她的国她的家,甚至于她的爱情,都算得精确,丝毫不落。我感到一丝悲哀,我想到自己前十六年的遭遇,可是因为我不会算计,不懂计谋,所以才会狼狈如此?我忽然觉得莫名好笑。
“司由宇用凤止玉护住我心脉,将只剩一息的我送至定雪山下,许是运气好,竟真让我入了法阵。被雪兽传送上山,得以被师傅所救,师傅听我是寒南国长公主,便将我收作徒弟。她那辈子,始终预测不到命定的徒儿。所以,我可以预测到你,足以看出你是命定的珑主继承人,这倒让我好去面对我地下的师傅了。三百年了,恐司由宇早已再世投胎为人,如花美眷,怕是早已忘了我了。”姥姥叹道:“罢了,就让我这辈子都思着念着他吧,该是我欠他的。”说罢,姥姥又衣服里摸出一块乳玉,放到我手中:“这便是司由宇送我护命的凤止玉,是传青云太子妃的母玉,倒是被我这糟老太婆霸着三百年了,你以后且替姥姥还了吧。”
我接过,感觉入手竟是一遍温润,整块古玉呈现淡淡的乳白色,没有半点瑕疵。我听到姥姥最后一句话,惊讶抬头:“我又下不了山,如何能替你还得?”
“这不需要你担心。你身中‘控梦’姥姥却不能为力,这始终是姥姥心中唯一的放不下。我当年被师傅收入门下,终日觉着,寒南国被灭,天下大势即将有变。我一直在等,等珑洞里的琉璃灯灭,灯灭则预示天下将乱,亦是旧影珑珑主涉世之时,可三百多年过去了,我终究是要老死在这地方的。”说罢,姥姥眼中含泪抬着头环视屋顶,仿佛透过屋顶,看到雪地连绵,一望无际,又仿佛看到金殿玉堂,嚣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