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救……我……”我的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被人类抽筋剥皮,哥哥、弟弟、妹妹都被残忍地杀死,他的刀穿透我的肩,我的手,我的脊骨……好疼,好疼……绝望的气息笼罩着一切,我停止了挣扎,向死神屈服。
“喂,这还有一个有气的。”
“龙族二少爷,龙琰。”清冷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温热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
“你这样救他,不值。”
“闭嘴,这个人,我要了,给我带回去。”
“将军,纱布来了。”
“放下吧。”
我睁眼,正躺在一张人类的床上,对面是一个戴着银面的男子,我还活着……
“醒了?”
“你……是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权白篱。你的族人被猎妖者杀死,我救了你,还替你报了仇。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明天开始参加王权家的暗卫训练,正式成为我王权白篱的暗卫。你从现在开始便不再是龙族娇生惯养的二少爷了,记住你的名字,叫夜魅,此一生忠于我王权白篱,并以杀死我为终生目标。”强硬的话语不带一丝回旋余地。
“人类都是会说谎的,你凭什么证明你救了我?”
“因为你身体里流着我王权白篱的血!与我血脉相连,你我其中一方受损,另一方都会有感觉。”她漫不经心地用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我的手心也有被利刃割伤的刺痛感,却不见伤口。
“生命相连,病痛同担。”是人类术者对妖最高的契约,妖亡人死,人死妖却依旧可以存活。
我被送到了那个漫无天日的黑暗中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以各种方式杀人,掩盖证据,伪造假象,互相残杀,学会无情,学会冷漠,学会忠心。暗卫,以暗中保护主人性命而生的人,他却要求我以杀死他为目标,真是奇怪的人。
“属下夜魅,参见王爷。”再见之时,他已不是当年的白衣将军,而是东陵位高权重的王爷,眼中也没了当时的一丝温度,被无情吞噬,他让人敬畏,让人害怕,让人想拜伏在他脚下,这就是王者的气息吗?还好,在他少不经事的年纪救下了我,否则以他现在的脾气,怕是不屑一顾吧。
“太慢了,夜魅,我以为你三个月便可归来,如今却花了一年之久。”
“属下知罪。”
“下去领罚。”我隐入黑暗中,这些年我在训练中受的痛苦,他怕是一一尝遍了吧……
他真的变了,寡言少语,整日呆在房里,偶尔会去院落里练剑,每日家主会来拜访,那个男人总能发现我。
家主把我叫走了,他没有反应,低头继续看书。
“夜魅,知道她为什么救你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那时,像极了多年前的她。”
“……”我沉默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生在皇家,却不被当人看,被人唾弃,那个人是她的生父,她的生母为了保全她,以男子身份让她存于世上,终究,五岁之时,还是被流放了,一个五岁的女孩,在战场上,尸体堆里成长。造就了今日战无不胜的安阳王,她早就不想活了,但她的身份逼迫她活着,因为她要守的不止这一个东陵,是一个人族!你便是她选中的,在她累的时候,终结她一生的人,你杀不了她,除非她不想活了,她太强了,强得令各界害怕,但她还是个血肉筑就的儒弱不堪的人类。”
“我不会杀她。”
“世事难料,天命难违。我希望你记住你所说的话。”他长叹一声,离开了。
王权家主是不是早料到了?天机神算,道盟盟主,也改不了天命吗?
他对我越来越严格,我经常去戒律堂领罚,管事长老知情的都会打得轻些,我不懂,明明自己也会承担这份痛,却还总是罚我,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王爷,龙族借您私扣二少爷为名,起兵攻打安阳,现已兵临城下。”
“夜魅,你同本王出战。”他披上白色滚云道袍,带上银面,取下王权剑,上了轿,我一袭黑衣立于轿旁。
我的族人吗?一年的时间,似乎早就冲淡了我对族人的感情,似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他不惜让我现身同战,是在试探吗?
安阳城内依旧是繁华之景,人们没有丝毫战争的恐惧,微笑着为他的轿子避让。大概是守城之人的原因吧,我不禁望向轿内若隐若现的人儿,一种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愿为她屠尽世人,包括我自己。
“长老,是王权家小子的轿子,嗯?二少爷跟着来了!”
“我族人民,二少爷如今被镇守人妖之界的人类奴役,虐待!不可容忍啊!”为首的长老狠狠地用龙头拐敲击地面。
“杀!杀!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而安阳城门口,只停了一座奢华的轿子。
“镇界人类,识相放开我族二少爷,我族往开一面,否则屠尽此城。”
“放?哈哈。可笑至极!”他狂妄的笑声从轿中传出,“本王绑他了还是用刀抵着他了?这是本王的心腹,不是你们所谓的龙琰!龙琰早在一年前猎妖人屠族之时死了吧,龙三太爷还借这个幌子来攻打人界安阳,是想挑起人妖大战吗?!”
龙三太爷也不傻,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其它妖族也连年来犯,他龙族几乎不参与,避世于山林湖海,怎么一来就扣人妖大战挑起者的高帽,王权白篱分明在警告他,识相离开,否则都留下。
龙三太爷毕竟是活了近千年的人物了,哪会就此罢休,龙族五千精锐,他王权白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双拳难敌四手。
“好生狂妄的小子,可惜从小死了爹娘,不懂对老人家要尊敬吗!”言毕,他已出现在轿前,龙头拐离王权白篱近在咫尺。
“夜魅,五千人给我,这一个,杀无赦。”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他的风姿,战神的风姿!一息之间,轿中之人凭空消失。
“属下遵命!”我拔剑迎上长老的拐杖。
“重孙,跟老朽回去!”他见我如此执迷不悟,急了。
我并不回答,招招致命,很快他落了下风,我的剑抵在他的胸口。
“王权白篱对你使了什么妖术!为了他你不惜背叛家族!甚至杀死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无非想带我回去血祭以延长自己的狗命!非至亲之人不能行,一年前的意外,父亲死了,你只能想到我了吧,嗯?”他刻意闪躲着我的眼神,果然,呵,“上路吧。”我正欲把剑送入他的心口,我的腹部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好歹是你太爷,犯了再大错也不至于杀了他吧。”他把穿透我腹部的手,缓慢抽出,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
龙三太爷看见了救星,浑浊的泪从眼中滚落,“老祖宗!”
“呦,龙王爷都来了。”王权白篱那儿由于我深负重伤,情况也不好,他却风轻云淡地啐了一口血。
“安阳王,今日徒子徒孙斗胆冒犯,还请海涵。”他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实则是六千多岁的老妖了,我怕王权白篱此刻也应对不了。他认栽,顺着龙王的台阶下,应该也不至于颜面尽损。
“好一个海涵,没看见本王和本王的暗卫深负重伤吗?龙王爷不给个说法,打算就此走人?”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只危险的狮子。
“王爷也杀了我族一千精锐,还不够?”龙王皱眉。
“呵,除了你,其它人,都留下吧。”他嘴角淌下血珠,持剑割破手腕,血渗出,没有滴下,反而是浮在空中。
“大言不惭!本王在此,其它人,你一个也别想动!”
“那么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尔等鼠辈,今日破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作真正的屠杀!”他的眼中尽是疯狂与嗜血,如那地狱中的阎罗。
“先过本王这关!”龙王挡在龙三太爷之间,飞速掐诀。
王权白篱周身血珠越来越多,绕着他旋转,“剑本凡铁,因执拿而生灵,因心而动,因人而异,人剑合一,万剑——归宗!”王权剑发出嗡嗡的剑鸣,浮立于他头顶,剑指龙王身后的龙三太爷,周身血珠凝成一柄柄小剑,瞬间飞出,一人一剑,顷刻毙命,剑无虚发,龙王来不及两头兼顾,诀毕,一道金色屏障挡住了他和龙三太爷,王权剑碰到屏障,竟也难以穿透。
王权白篱扬袖一挥,血落于屏障之上,道喝一声:“破!”那屏障竟也如易碎的瓷器一般,碎裂消失。
龙王将真气全凝于右掌,欲空手接住王权剑,可王权剑乃上古神兵,岂是他挡得住的,直接穿透他的右掌,直取龙三太爷性命。
龙王看着血流一地的右掌愣神,化作点点金光消失,“安阳王来日必成大器,我龙族愿佐之!”
他一口血喷出,拖着沉重的身躯,把我拉起,缓缓回城。
“伤这么重,怎么回事?”王权天明神色凝重。
“我没事,伤的是他。”王权白篱将我放下,翻出一个药盒,取出一粒淡红色的药丸塞入我口中,霎时体内真气乱窜,快速修复了我的伤口,他的脸色也逐渐好转,拿了纱布,止了血。
“王爷,属下该死!是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我跪下了,他雪白的道袍已被染成暗红色,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不怪你。”出乎意料的,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没有暴怒,没有冷漠。
“属下甘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字字铿锵。
“那,你愿意杀死本王吗?”他摘下银面,妖娆至极,轻轻挑眉。
“属下乃王爷所救,又怎能……”
“夜魅,今天你话多了,下去吧。”他负手而立,再无多言。
三日之后,他出征南岳,回来之时,却性情大变,失踪几日乃常事,即使我找遍了上京和安阳,也不曾找到。
那日,他被宁王送回,自废修为,奄奄一息,夜深人静,他终于唤了我,他昔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黯淡得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夜魅,人类啊,终是太脆弱了,一生一眨眼就过去了。”
“王爷,您若去了,夜魅定不苟活!”我的心针扎一般疼。
他惨然一笑,捂住心口,“夜魅,不必心疼本王,本王自作自受。夜魅,纵使本王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世人都长,比龙王都长!你会有自己的家,有爱你的妻,有两三个可爱的孩子,日出而耕,日落而归……”
“不,王爷这一世亡了,属下便找下一世,下一世亡了,便找下下世!”他摇摇头,示意我回去,再无多言。
这样灰暗之日持续了一月,一切又如往常,只是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