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阿瑛是你配叫的?”六安侯夜子城勃然大怒,安赞这厮,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亲亲热热叫出谭瑛的闺名!按他的性子,便要挥老拳痛揍安赞一顿出气,可是安赞如今身在诏狱,伤痕累累,这时打他,未免胜之不武。夜子城深恶狠狠瞪着安赞,心中愤恨之极,怒道“我要她们死!”
安赞坦然迎上夜子城的目光,静静地说道“阿瑛便是身处绝境,也不会屈服,也会自强不息,我自是信得过她。夜侯爷,我第一回见她,她便是濒临绝境。”那美丽雍容的青年贵妇,婆婆一口咬定她私通仆役,败坏门风;异母弟弟和继母无比沉痛、无比正义的指责她:不该给谭家丢脸。夫家,娘家,全要她死。可外表如杨柳般娇弱的她,性格却如磐石般坚韧,处境如此恶劣,她也不认命,不屈服。
“濒临绝境?”夜子城的眼神仿佛要杀人般,“我夜子城的妻子,何等的养尊处优,身边多少丫头婆子服侍,她会濒临绝境?还居然能被你看到?”
安赞平心静气答道“若不是濒临绝境,她怎会放着侯府世子夫人不做,宁愿嫁给我?更何况当时她怀有身孕……”夜子城猛的抓住安赞肩膀,声音颤抖,“她……她那时真的怀有身孕?”
这时夜子城才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他派人去了京都后,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一心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个亲生女儿夜紫夕,实在按捺不住,实在等不及,便径直到了诏狱,寻到安赞要求证此事。
安赞平静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愤怒,“隆化四年五月初八,谭阁老的继室夫人,令堂六安侯夫人,两家尊长一起逼她就死之时,她正怀有两个月身孕。”安赞显是对谭瑛的继母很是厌恶,只称呼她“谭阁老的继室夫人。”
五月初八,五月初八,夜子城听到这个日子,心生感触,自己那年正是三年初回的京,虽然不到半个月便又走了,可那段时日夫妻间温柔缱绻,日子似天堂一般;孰料自己回到宣府不到两个月,京中便有密信送到,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夜子城的眼神又变得阴狠,“老子在前方辛辛苦苦守卫疆土,你这厮却在后方强夺我妻!”想起谭瑛曾跟了眼前这男人足足十六年,恨不得把这男人撕碎了。
安赞满脸的不赞成,“夜侯爷在宣府坐拥数十名美姬,自是辛苦了,还要每年抱回侯府一两个庶子。她上要替你孝敬公婆,下要替你抚养庶子,她的日子难道不苦,就算紫夕的生母去世了她依旧还是那么苦。”有几十名姬妾服侍着还要叫苦,有没有天理。
说出这番话后,安赞在夜子城的眼里看到了杀机。安赞毫不畏惧,淡淡地对夜子城说道,“紫夕是隆化四年腊月初十子时出生,她从小便乖巧懂事,聪明伶俐,三年会背唐诗,六岁时写出的字已经像模像样,她六岁已能帮着阿瑛管家。”
夜子城闭上了眼睛。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本来都该是自己的!如果谭瑛和紫夕都生活在六安侯府,都生活在自己身边……
都怪安赞横刀夺爱!夜子城猛的睁开眼睛,扼住了安赞的脖子,想要掐死他。到安赞已是半死之时,夜子城方想起这是在诏狱,安赞是锦衣卫手下的要犯,却是由不得自己来处置。虽心有不甘,也只有停下手。
安赞喘息许久,已没有坐的力气,靠在墙上,疲惫的说道,“汝绍,我没什么好担心的,阿瑛自会看护他;紫夕她嫁到了京都宋家;宋家那小子,是先父定下的,我一直觉着他轻浮了些……”
夜子城抓住安赞的衣襟,怒吼,“你这厮!知道那小子轻浮,还把紫夕嫁了过去!”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不知道心疼。
安赞苦笑道“她已是六岁,又生得国色天香,说不定紫夕长大后还比现在更国色天香。我自己即将入狱,不嫁了她,还能怎样?还能怎样才能保住她?我想过把她送到你府里……”迎着夜子城刀子般的目光,安赞继续说道“可谁知贵府认她不认?即便贵府认下她,阁下可是早就另娶了夫人,你的嫡长女,只比紫夕小了三个月!紫夕若到了你家,难道算是庶女?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如何使得。”
“我六安侯府的庶女,也强似你安家的嫡女!”夜子城甩开安瓒,站起身,盛气凌人的说道。六安侯府即便是庶女,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不用亲手带弟弟。
安赞又闭目喘息片刻,心想,幸亏,没把紫夕送回夜家。否则,紫夕若成了六安侯府庶出女儿,有夜子城这样骄横自大的父亲,再有个嫡母压在头上,日子定会难过。紫夕从小熟读圣贤书,是极有气节的女孩子,卑躬屈膝居于人下的庶女生涯,如何能过下去。
安家再怎么穷,紫夕她也是自己和阿瑛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从小虽吃过苦,可没受过气。
安赞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清明,“阿瑛身子不好,紫夕读书写字,都是我教的。‘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我教她读圣贤书,教她清清白白做人,紫夕她学的极好,是个有血性的好孩子。”紫夕她可不是贪图虚荣的浅薄女子。
“我的亲生闺女,不用你教!”夜子城断然喝道,“那荒凉地方,哪是人住的?我这就吩咐人去,接我闺女回来。”
夜子城转身大踏步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眼安赞。谭瑛不许再离开,紫夕要接回来,只可惜多了夜汝绍那个孽种,若是杀了……只怕谭瑛那倔性子,真会跟着死。暂且留着吧,将来再设法除掉。
夜子城回到六安侯府,直接去了谭瑛所在的偏僻小院。谭瑛和夜汝绍正在午睡,夜子城坐在床边,凝视睡梦中的谭瑛,她老多了,却还是这般好看。她睡着的时候不再倔强、楚楚动人,让人想保护她、怜惜她。
夜汝绍说了句梦话,夜子城嫌他碍事,伸手把他拨到床里边,离谭瑛远远的。
谭瑛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叫着,“紫夕,紫夕。”夜子城温柔说道“阿瑛,紫夕我很快接她回来,往后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见谭瑛睡的香甜,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含笑看了她半天,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谭瑛睁开眼睛,紧紧抱住身边的幼子。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绝望,时时刻刻担心幼子会出事,可是如何才能离开?苦无良策。夜子城还要接紫夕回京,若紫夕知道自己身世,她会不会……夜汝明送她出嫁至今未回,连一封信也没寄回来,紫夕,也不知怎样了。
官道上,张雱耍赖硬要跟夜紫夕一道坐马车,“骑马太累了。”不看紫夕的白眼,挤进马车内坐下。还有没有点私人空间了?紫夕瞥了他一眼,继续画手中的图。她要把这个时代的政治制度再理理清,还要把安家所有的社会关系整理出来。
张雱咳了一声,说“那个,你到了京城,自己家是不能住了,知不知道?肯定被锦衣卫看起来了,等着捉你呢。你可不能自投罗网。”
紫夕点点头,大胡子这话说的不错,有道理,还真是不能冒冒失失回安家。张雱见她神色和悦,受到鼓励,接着又说道“那你住哪儿?我在当阳大道有所宅子,你先住过去吧。”
紫夕停下手中的笔,有丝诧异,当阳大道那是京城权贵居住之地,怎么大胡子竟会在那儿有宅子?继而失笑,岳霆不是他哥哥吗,靖宁侯府即便是在权贵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出自靖宁侯府,有个把宅子,那可毫不稀奇。
张雱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面有犹豫,忙说道“我自然另有住处,你莫担心。”他以为紫夕顾虑“名节”问题。
紫夕放下手中的图,心情突然很好,跟张雱开起玩笑,“那又何必?我一个人住会害怕的。不如咱们两个一起住到当阳大道?”凑近张雱,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他脸红了!虽然留着部大胡子,也能看到他脸红了!紫夕心中狂笑,摇头叹息道“只可惜,你留着部大胡子,我不喜欢。我不要和大胡子住一起!”
捉弄完张雱,紫夕重又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勾勾画画。错综复杂的政治,可真是难理清啊;安家的社会关系,可真是少之又少啊。老爹,干爹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们。紫夕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迷迷糊糊跟着张雱下了马车,进了客栈,连睡梦中也是在演练营救安赞的方案。
次日清晨紫夕起床后洗濑完毕,用了早点,走到马车旁准备上车赶路。晨曦中,马车旁站着位青年男子,头戴镶玉紫金冠,身穿一袭石青色蜀锦长袍,打扮得很是讲究。高大的身材,青春稚嫩的面庞,微带羞涩的神情,紫夕都看傻了,这大胡子,原来生得很是英俊!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客栈中陆陆续续有客人起身,看到院中这一对,心中俱是暗暗赞叹。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明**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把胡子刮了,很好看。”夜紫夕很实事求是的客观评价道。张雱被夸奖,愉快的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神情很是孩子气,很是动人。
这是那个大胡子吗?这是那个盗匪吗?夜紫夕一时间有些疑惑。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下的张雱,笑容灿烂,十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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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琳有话要说:“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这是那位“大义灭亲”的石碏说的话,意思是父母如果真爱孩子,那就应该用正道去教导他,不能让他走上邪路。
其实石碏也没教好自己的儿子石厚,最后“大义灭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