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神情漠然得令人绝望，没有半点对生命的怜悯，也没有半点对勇士的敬意。
有的只是对敌人的冷漠。
妖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文天向着那道看起来并不耀眼，却有着令人心悸的破坏力的光芒冲过去，他们无能为力，甚至连阻拦都做不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孙文天即将被那道光芒粉碎时，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没有丝毫预兆，似乎是凭空出现一般。
这身影足足有十几、二十人高，看起来威严而又霸道，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像，一尊守护着一座城池的石像。
其实，并不是石像，而是象。
象王龙象如。
孙文天，就是他心中的城池。
无敌的道士面前，龙象如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孙文天身前，为他挡下道士的道术。
他知道挡得住一时，但肯定挡不了多久。
可是，至少能让大哥多活一会儿，多骂一会儿人。
想到这儿，他突然很想笑。
大哥这么活了一世，嬉笑怒骂皆形于色，如小儿一般，也算得上是放浪形骸了；自己虽说是个闷葫芦，但该笑该骂，让大哥替自己来就好，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虽说想笑，疼痛却让他笑不出来。
道士的气刃如传世宝剑一般，轻松划破了龙象如那还算厚实的皮，鲜红的血液喷洒了出来。
看起来比普通的象巨大两三倍的、如钢铁一般坚强的庞大身躯，在道士那道不起眼的道术之下，毫无抵抗之力。
那束道术从他的一条擎天柱一般的象腿上无比顺利地穿了过去，似乎丝毫没有被影响。
直到他的另一条后腿也被洞穿，那个道术才随着猩红的血液消失在了空气中。
一前一后两条腿，在一瞬间，像是被利刃从中直接斫断。
龙象如感到自己的腿上完全失去了力气，他不想在道士面前倒下，却根本无法支撑自己巨大的身体。
灰色的、如石像一般的他，也如遇到金铁的山岩一样脆弱，不堪一击，缓缓从侧面倒了下来，将整座山都震得颤抖。
接着的一瞬，灰色巨象消失了。
弥漫的灰尘中，一个凄惨的光头男人卧倒在地上，手臂和腿都有着严重的伤口。他注视着身边的孙文天，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孙文天透过灰尘的幕帘，看到了龙象如的眼睛，他很清楚那双眼睛想对自己说的话。
那分明是一种释然和无悔，还有对死亡的无畏无惧。
可为什么，孙文天的手攥起了拳头，而且越来越紧？
孙文天紧握拳头，看着地上凄惨的龙象如，手指失控地颤抖了起来。
他自小离了父母，独自一人生活。一次巧合，他结识了一只幼象，从此，他用智慧守护着他，而他则用身体保卫着他。
就这样，一晃而过，近百年。
他行，他静静看；他说，他静静听。
他的身手越来越强，力量越来越烈；而他的身体越来越壮，战法越来越稳。
完全不同的两人却喝着同样的水，走着同样的路，做着同样的事。
孙文天活了近百年，除了龙象如，从没有别的朋友。
或者说，他只承认这一个。
对他来说，龙象如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比性命重要很多很多。
孙文天从不伤人，但这一次，他真的愤怒了。
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普普通通的身体突然暴胀起来，龙蟠虬结的筋肉从皮肤之下涌动着，衣衫直接被撑爆。
一头强壮的猿出现在众人眼中，十多尺高，仰天长啸。
猿王孙文天，这一刻，他的凶性才彻底显露了出来。
“哼！畜生发狂了吗？”道士轻哼一声。
书生在众妖身后看着化为狂猿的孙文天，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妖族狂暴，但他知道，当一只妖变成这样，事情就无法轻易解决了。
狂暴，简单来说便是气血翻涌。不同于普通的化形，狂暴是因为情绪的激荡而产生的自残行为，虽说战斗力会随之增加，但每时每刻都会因为气血翻涌而承受强烈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狂暴状态很难解除。若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就会一直斗下去，直到他自己失去意识或是彻底死亡。
方才，书生见孙文天和龙象如二人毫不畏惧，以为他们有能力抵挡道士的攻击。没想到，龙象如竟然直接被道士一招击残，更没想到孙文天会因此而进入狂暴状态。
孙文天血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道士，恨意滔天。
道士轻蔑一笑，自上而下看着孙文天。
孙文天那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道士，双腿的肌肉颤抖起来，脚掌猛地一蹬，瞬间向道士扑了过去。
道士的表情平静而轻蔑，他知道，就算这猴子狂暴了起来，还是无法伤他分毫。这一点，在那头愚蠢的老虎身上已经验证过了。
这只猴儿，怎么说都比不上那头大虫强。
道士轻轻一挥手，一道叫做清风咒的术从他手中飞出。
清风本应柔，然而这本该柔顺的风在刚出现的一瞬间就变为了一股飓风。
就像西游记中，孙悟空手持芭蕉扇，轻轻扇去，却卷起了一场暴烈的狂风，吹熄了不该有的火焰。
看起来强悍的猿王就像是孙悟空的猴子猴孙，在这股飓风之下毫无抵抗之力，直接被掀翻向后倒飞了出去。
道士没有想过给孙文天活路，迅速直接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正在空中倒飞的孙文天。一道光芒骇人的灵剑术从他手指中激射了出来，冲向孙文天。
孙文天早已失去了理智，通红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和恐怖。然而，他已经快要死了。
他自己不知道，旁人却很清楚。
手脚皆残的龙象如狼狈地侧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即将被道士那屠戮过无数妖族的灵剑术所虐杀，他感觉自己的胸中似乎有一种怨气要爆裂开来。
不只是他，这里的所有妖，都对自己的无力和无能感到痛苦不堪。
他们真的无能为力。
胡灵的眼中闪烁着哀伤，将头撇过了一边，不愿再看。可就在她看向自己身侧的这一刻，她看到了令自己震惊的一幕——
那个傻子一样的人类书生突然向孙文天冲了过去。
胡灵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声，就见那个书生已经冲到了孙文天的身前。
道士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睛一眯，嘴唇轻微动了动，平静地喃喃一句：“找死？”
经历这么久的追杀，妖族们都很清楚，灵剑术是道士的一记强招，妖灵遇之即死，而那道灵剑会继续贯穿而过，根本无法被肉体挡住。
所以不少人以为那个白色的身影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妖死亡之前的冲动背影。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震惊。
那个白色身影完完全全地挡下了道士的灵剑术，身上甚至没有伤口，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身后的狂暴的猿王孙文天也并没有被灵剑术击中，而是完好无损地坠落了下来。
道士惊讶地看着他，思虑了片刻后，问道：“人？”
书生微微一笑，说：“人。”
道士问道：“为何？”
书生笑道：“众生平等。”
道士听了他这话，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传闻中，妖孽之心。尔等人，叛徒罢了，有何面目面世？”
书生眼神一冷，说：“尔等屠夫也没甚面目见人。”
道士听了这话，没有被激怒，但是胸中已生火气。
这只是二人的第一次照面，敌意已然无法抑制。
道士和书生的心中都有着自己坚定而固执的道理，这近乎偏执。但不可否认，这种偏执往往伴随着及其坚定的目光和步伐。
一心求道，眼中自然无法容忍自己所认为的异端。
幻境之外，看着这一切的杨崇浩、叶朗、黄乐柔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他们各有各的想法，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曾经的事，他们仰慕的仰慕、惆怅的惆怅、动容的动容。
杨崇浩仰慕着各位前辈的勇猛，叶朗惆怅的则是儿女情长，黄乐柔动容于孙文天和龙象如间的情谊。
最终，杨崇浩开了口：“叶朗，刚刚书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作为一个人类，又不是你这个狼崽子，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到了孙文天前？”
叶朗沉默了片刻，说：“我不是很懂妖术，但，那……大概还是清风咒。”
杨崇浩看了叶朗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书生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他是踩着自己的清风咒过去的？”杨崇浩一边看着书生爽朗的背影，一边说道。
叶朗说：“是，踩着轻风站到道士的面前。”
杨崇浩看着这位踩着轻风的男人，不知为何，比之前又多了些淡淡的仰慕。
